「王爺定不會受令。」公孫寄接話,眼底亦是不平。皇上有這樣的兒子,非但不知珍惜,還處處針鋒以對,皇帝老兒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損失的是什麼?
陸鳴歎了口氣。「王爺心繫大梁百姓,而非朝堂鬥爭,他一心想著三十年安寧,卻沒想過四海昇平後,皇上哪還需要他這個大將軍?」
曹建用力點頭,義憤填膺的道:「沒錯,王爺拒不受令,領著兄弟們一路殺敵,終於擒獲可汗,王爺將他斬首於馬下,可還真湊巧呢,這時候,柳相爺竟領著聖旨到了。」
寧朝天冷哼一聲,「早不到、晚不到,這種時候就到了,誰曉得是不是躲在暗處不動,等著搶功。」
曹建咬牙。「當時,我們以為柳相爺是來犒勞三軍,以為人人都要封侯拜相了,我們歡天喜地、跪地謝恩,柳相爺竟也附和我們的想法,領著禁衛軍殺牛宰羊,與三軍將官大醉一場。
「然王爺深知皇上性情,知道接在七道催促金牌之後的,絕對不會是封功受賞,而是追責咎過。王爺假裝不知道柳相爺的目的,私下命我們幾個心腹入軍帳,讓我們各自逃命,王爺說,一場大醉、無人反抗,柳相爺行事順利,或許會對兵將們手下留情,但我們是王爺的心腹,必定會成為柳相爺殺雞儆猴的犧牲品。
「我們不會逃,更不願意逃,我們幾個人的命都是王爺從沙場救回來的,但王爺之命不可不遵,於是我們一離開北疆,便決議返京,將此事原原本本告知王妃,由王妃示下,今後何去何從。」
雲華月聽完,心一窒,他們要把命交給她?可她怎能讓王爺獨自上路,怎能獨活?
見王妃不語,曹建又道:「王爺說了,他自信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捫心自省能自安,可到頭來終究是辜負了王妃,王爺要我們他日若有緣與王妃相遇,替王爺傳達一句對不起。」
聽見對不起三個字,雲華月最後一絲僥倖毀滅,她無助地望向大兒子,淚如雨下。
知他如她,又何嘗不懂這句對不起的意義,只要他一肩扛起抗旨之罪,皇上便不會追究其他將官,說不定還會因平匈奴之功,大賞眾將,如此一來,武官不會對朝廷失望,能繼續為保家衛國而戰,大梁得以不受外敵侵擾,也因為他死了,皇上念其功勳,會善待他的家人,保住她與兒子的命。
為國家、為同袍兄弟、為大義、為妻兒,他不能不死,不能不捨下他們,獨自走上黃泉路。
但是,他多傻呵,皇上或許會看在他南征北討的功勞下,為他留下血脈後嗣,但是大皇子陰毒狠戾,斬草必定除根。
她敢打賭,即便王爺慷慨赴義,柳信還是會帶來寧王勾結邊關敵軍、叛國為禍的消息,軍中還是會出現一場大殺戮,而她和兒子們,還是會因為叛臣家屬這樣的身份被株連。
王爺願意自縛雙手,吞下莫須有的罪行,她不肯!
她不讓丈夫死得冤屈,不讓一代英雄受萬人唾罵,不讓世人顛倒黑白,誣他一世清名,所以……
「曹副將,與你一起來的將軍們呢?」
「我們喬裝改扮,約好明日在汾河口接頭。」
饒是雲華月再怎麼堅強,淚水仍再一次隨著點頭的動作無聲落下。
她緊咬著下唇,起身對公孫寄、陸鳴、寧朝天和曹建屈膝一拜。
四人見狀,急急將王妃扶起。「王妃,您這是在做什麼?」
「雲氏有一事想請托諸位先生。」
四人互視一眼,公孫寄說道:「身為王爺幕僚,我們就是王府下人,王妃有何事,直說便是,何須行此大禮。」
「方纔聽了曹副將所言,公孫先生想必知曉王爺已經選定他要走的路,但……」她搖頭,目光中的堅韌教幾個偉岸男子暗生佩服。
公孫寄腦子一轉,已然明白王妃所托,沒錯,性情刻寡的大皇子必定不會放過王妃和兩位少爺。
楔子 天龍星降世之說(2)
與公孫寄相視一眼,雲華月心底滲出苦澀。
連謀士都看得清楚,王爺怎麼就那麼死心眼?因為血脈相連、因為坦蕩無爭,便相信兄長不會對自己趕盡殺絕?
傻呵,天底下有一種奸佞小人,慣會以己心度他人之意,就算王爺無心爭位,那小人豈能輕易相信?
「我想將曜兒托付給先生們,但求先生……」
「此事何須王妃開口,吾等早已籌劃如何將王妃和兩位少爺平安送出京城。」公孫寄回道。
自從皇上發出七道金牌、柳相爺率禁衛軍前往邊關,他們便觀出端倪。當日王爺率軍出征,卻留下他們,不就是要他們護王妃及兩位少爺平安。
雲華月點點頭,朝辛嬤嬤望去一眼,辛嬤嬤會意,走上前,將匣子遞過。
雲華月親自打開匣子,裡頭有書信一封及令牌一枚,她將書信與玉牌拿起,細細解釋,「這封信裡,記載了朝堂人事,以及我在這些日子裡做的大小安排,到江南之後,先生可先拆閱此信,待曜兒長大,再將此信傳與他。此令牌可號令璇璣閣,只要進入江南地界,璇璣閣便能護先生們及曜兒平安,如今坐鎮璇璣閣的是司徒淵,還望先生與司徒先生聯手護佑曜兒,來日洗刷寧王府的冤屈。」
璇璣閣竟是掌在王妃手裡?!公孫寄心頭一陣激動,王爺沉冤定可昭雪!
寧朝天心急,連忙問道:「難道王妃不和我們一起離開?」
「不,倘若動靜太大,被大皇子知悉,他定會布下天羅地網把曜兒抓回來,我留下,安排好瀚兒的退路,你們帶著曜兒與曹副將從密道離開,明日與其他將軍在汾河口會面後,莫要耽擱,速速前往江南。」
父兄相繼過世,璇璣閣便傳到雲華月手中,早在她身中雪蠱之毒,早在大皇子屢屢對寧王府下黑手,她便暗中擴大璇璣閣,襄助王爺對付各方勢力。
這些年王爺南征北討,大皇子動作不斷,多次阻礙錢糧運送、軍情往返,若非璇璣閣數度相助,怎能化險為夷?
而今,她決定將璇璣閣傳與曜兒,但願能給曜兒最大助力。
「王妃……」
陸鳴還想再勸,但雲華月打斷了他,「快走吧,若大皇子察覺曹副將的行蹤,必會派人嚴守寧王府,到時候恐怕就都走不了了。」
靜靜站在一旁的梁鈞曜聽著大人們的談論,早已淚流成河,卻無半聲嗚咽。
從小他便跟著公孫先生學習,雖然年幼,但大人們的對話,他並非一無所知。
他明白自己將要離開母親與弟弟,離開從小生長的地方,他害怕惶恐,卻也明白自己要照顧弟弟,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
「曜兒……」雲華月看著乖覺懂事的大兒子,心彷彿被輾過一般劇疼著,若曜兒生在普通人家,哪需要被迫早慧?
梁鈞曜抬起小小的、冰冷的掌心,一下下抹去母親的眼淚,他試著揚起笑臉,只不過眉一彎,就有更多的淚水墜下,他用軟軟的聲音安慰道:「娘不哭,曜兒先到江南等您,等娘安頓好弟弟,快點過來找曜兒,好不?」
「好,等娘安排好,馬上去。」她摟住大兒子微微顫抖的身子,說著言不由衷的謊話。
幾個大男人見狀,不得不別開視線,不忍再看。
夜風起,蘇為站在高高的觀星台上,雙手負在身後,靜靜仰觀星空。
他是梁國的星象大家,自小學習星象之學,夜夜觀星,天上繁星無數,他卻如數家珍,瞭如指掌。
今晚的星空分外清晰,子時未至,北辰星右方又出現那顆從未見過的星星,那星子若隱若現,直至今夜,突然間大放光明。
意識到什麼似的,打從發現異星的那一日起,他便夜夜站在高處,引頸相觀,然今夜……
隨著異星綻放光華,蘇為呼吸喘促,胸口起伏不定,面色潮紅,身子微微顫抖著。
一旁的下屬見狀,擔心蘇大人魔怔,猶豫著該不該上前勸說兩句。
突然間,陰風陣陣,月呈血色,群星齊黯,厚厚的烏雲飄來,遮住了大半天空,異星亦蒙塵,陰陽相淆,殺氣沖天,是冤氣太深或國難當頭?蘇為握緊的拳頭抖得厲害,嘴裡唸唸有詞。
下屬忍不住上前,低喚道:「蘇大……」
話未竟,文弱的蘇為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力氣,手一揮,那下屬竟一個踉蹌,往後退了數步。
此刻,下屬已然確定上司不對勁,往後退開數步,靜靜地守在他身邊。
短短兩刻,天上烏雲散盡,皎月周圍出現一圈紅色光暈。
「天現異象……」蘇為眼也不眨的凝視著夜空,深怕漏看了什麼。
紅暈不斷擴大,幾乎佔住半個天空,陡然間,風起、雲湧,再轉瞬,紅光消失,皎月再現光華,而那顆燦亮星子竟朝東方墜下。
「天龍星現世、天龍星現世……」原本神情緊張的蘇為瞬間高興得語無倫次,飛快衝下觀星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