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見得我在騙你?」
「其一,沒有人請,少主自己下山,怎麼會有一個華麗麗的開場?不過是個江湖人物,進了京城,如同一滴水落入大海,半點漣漪都激不起。」
「我幹麼需要一個華麗麗的開場,你不是強調老二哲學嗎?」雲曜已經越來越習慣她奇特的說話方式,而且現學現賣對他而言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老二哲學是用來保命的,少主大人進京,目的肯定不是保命,而是攪動風雲,既然如此,就得有足夠的影響力,沒有影響力,事倍功半,效果不彰。」
「有幾分道理,其二呢?」
「其二,梁梓瀚年紀還小,現在把他捧出來和太子對抗,除非少主嫌他命太長。」
雲曜暗自心驚,她果真把他看透了,璇璣閣上下無人能猜測他的心思,她是如何推敲出來的?
「你怎會認定我想捧出八皇子與太子對抗?」
「不然呢?少主嫌自己錢太多、時間太長,閒得發慌,才想攪進群雌粥粥、雞爭鵝斗的後宮?誰會沒事跑去關注一個後宮小皇子,如果真要關注,那位天龍星會是更好的選擇。」
天龍星?他微斂眼眉,嘴角微微翹起,那日出生的,可不只梁鈞沛一個。
「依你看,如何才能產生影響力?」
他這是承認他想推選新帝?好吧,認了就好。染染雙手負在身後,學著胡歌的英姿颯颯,試圖營造出氣勢,但對不住,八歲小丫頭做這種事,只會給人一種感覺——?做作。
因此雲曜得極力憋住笑意,才能做出認真傾聽的表情。
「搞個璇璣榜吧!「一卷風雲璇璣榜,囊盡天下奇英才」,讓天下英才都以能夠進璇璣榜為榮,反正璇璣閣名聲如日中天,連皇上都要派人來請益,弄個璇璣榜,小事一樁。」
「璇璣榜?把八皇子排在榜首,讓皇上對他諸多青睞?」雲曜嘲笑道,這樣豈不是把瀚弟直接推入險境?
「不對、不對,榜首是咱們家少主大人。遙映人間冰雪樣,暗香幽浮曲臨江,遍識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雲郎。雲郎有麒麟之才,麒麟才子得之,可得天下。到時候,想當皇上的各方勢力定會竭盡全力上門求賢,這不就有個華麗麗的登場了?」
請相信蘇染染,如果連續看十次《琅玡榜》,以上那些句子,絕對能夠朗朗上口,她這樣好勝、顯擺的個性,大學怎麼沒有以第一名之姿畢業?答案是,《甄環傳》是主嫌,《琅玡榜》是幫兇。
「問題是,有天龍星在世,那是上蒼注定的事,京城裡,肯定沒有想當皇帝的各方勢力。」他似笑非笑反問。
「這問題很難處理嗎?」
「當然,朝廷百姓皆相信卜卦神算之術,天命之說,很難違逆。就算八皇子天資聰穎,立功於國,但只要梁鈞沛在,大家就會期待他登上帝位,為天下創造太平盛世。」
「如果天龍星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呢?」染染反問。
「誰曉得阿斗會不會命中帶福、澤被天下百姓?」
「如果他不思上進、壞事做盡,惡行在百姓間流傳,百姓還會支持他?」
「士大夫之間或許會議論,但百姓恐怕不會輕易逆天命。」
「如果傳出當年觀星的大家是收受太子好處才故意假傳天龍星降世之說呢?如果內侍們暗地密傳,說當年八皇子是在天龍星降世日呱呱墜地,但皇后耍手段將真相徹底隱瞞呢?」
染染越說,雲曜越是心驚,她居然把他想到的事一樁樁全點出來,那是怎樣的一副玲瓏心思?但表面上他卻裝出一臉不在意,說道:「小兒之見,不足取之。」
哈!老娘在當鳳凰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巢裡孵著呢,姊姊芳齡二十六,哥兒多大啊!
她一肚子火,正想發作,可這時小翔「飛」了進來,手裡抱著一堆果子,往桌上一擺,樂津津地一手抓一個,分別遞給她和少主。
染染被騙過,那果子酸得掉牙,她皺了皺鼻子。「不吃。」
「吃!」小翔拿著果子,手臂舉得直直的,非要她吃。
染染別開頭,她又不是孕婦!
正這麼想時,「雲孕婦」竟拿起果子,喀嚓一口咬下,吃得津津有味。
不會吧?她瞠大眼睛望著少主,看他一口接一口,她酸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雲曜看她一眼,道:「這叫神仙果,吃了能養顏美容、健胃整腸,上次小翔采的時候尚未成熟,確實又酸又澀,但這會兒熟透了,是甜的。」
染染不相信,但男人都不愛吃酸的,他能吃得這麼樂,應該還不賴吧,而且還可以養顏美容,這一點確實非常吸引她。
帥到很養眼的小正太,雙眼發出慈善光芒,手還平舉著,小小的果子在他的掌心朝她呼喚,於是她把神仙果接過來。
「好吃。」小翔說著,也拿起一顆神仙果,往衣襟上擦兩下,嗑了。
看見他們吃得如此自如,她禁不住拿了個放進嘴巴裡面,輕輕一咬,頓時酸到牙齒都麻了。
「你……」她怒指雲曜,指尖還微微顫抖。
雲曜忍不住仰頭大笑,小翔見他這樣子,也跟著哈哈哈大笑三聲。
染染氣得把果子往地上一丟,衝出門去,一面跑,一面大聲嚷嚷,「騙子!騙子!大騙子、小騙子,通通都是騙子!」
雲曜與小翔相視一眼,笑得更歡,啃光手上那個,兩人再各自拿起一顆,互碰一下塞進嘴巴裡。
雲曜的笑意更加擴大,他沒騙人啊,確實挺甜的,比起前陣子而言。
染染本來就不怕冷,不管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況且這兩年被寧叔餵了讓多補藥,身體更好了,下雪天就算不穿棉襖也可以在外面堆雪人。
雲曜就沒這等福分了,冬天一到,他全身冷得像塊冰似的,本來動作就不快了,一入冬,更像是沒上油的輪子,動一下,卡三下,而且他的學裡炭火燒了好幾爐,每日藥汁喝上無數碗,情況依舊無法改善。昨兒個早上,他身體裡的雪蠱開始慾求不滿、分泌毒液,導致他的胸口一陣陣抽疼,無法遏制的痛楚在筋脈間奔竄,絲絲寒意從骨頭裡竄出來,密密地蔓延覆蓋住他的五臟六腑,他全身僵硬,連哀號的聲音都發不出,分明是冷的,他卻痛得滿身大汗。
小翔心疼,緊緊握住他的手。
染染咬緊下唇,眉頭皺成一團,這是第三年了,年年都要看他毒發數次,看他身體受盡折騰,說心裡不難受,是哄人的。
雲曜仰躺著,手腳處各墊上一塊白色棉布,寧朝天從他的心窩處開始扎針,銀針往四個方向分佈,直到左右指尖、左右腳趾。
順著針紮下的方向,雲曜的皮膚上出現微微的突起,當那個突起直抵腳尖、指頭後,一滴滴帶葉褐色的血液重出皮膚,落在棉布上,隨著被逼出來的血量越多,腥臭味越深。
直到棉布吸滿穢血,寧嬸便會換上新棉布,經過半個時辰之後,血液才讓恢復成鮮紅色。
「好了。」寧朝天吐了口氣道。
寧嬸和染染幫著雲曜把身子、床鋪整理乾淨。
自始至終,小翔都沒有離開過,他像一條忠狗,緊緊守在雲曜身邊。
染染歎息,寧叔試過那麼多種治法,有毒素就排毒,陽氣不足便補充陽氣,但這些始終只是冶標,不是治本,難道雪蠱真的是不治之症?
見爾東、爾西一同走進屋裡,他們都還沒開口,寧朝天就忍不住罵道:「沒看見他人都快死了嗎,還來煩他!」
他就是見不得雲曜拿命去熬。
對,他知道為寧王報仇是雲曜最大的心事,可那也得有命才辦得到。
去問問,哪家的少年郎像他這樣過日子的?想著,他鼻頭一陣發酸。
爾東、爾西相視一眼,不敢再往前一步。
在少主手裡,璇璣閣的規模比在王妃手中時,擴大三、五倍不止,今天的璇璣閣甭說是大梁第一富商,怕早已是天下第一富商,只不過璇璣閣向來低調,沒有人把那些鋪子與璇璣閣聯想在一塊兒。
外頭的人,至今仍以為璇璣閣主要的營生是買賣消息、解答疑難,殊不知,這項買賣是放在明面上哄人的。
做那麼多生意,目的除了賺錢,最重要的是搜集消息,雲曜必須要將各國局勢盡攬手中,方能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這麼多的鋪子,自然得有人掌理,自公孫寄將雲曜教養成材後,他便與司徒淵下山,留下爾東、爾西、爾南、爾北在擎天嶺,做雲曜的左右臂膀。
「敢問寧大夫,少主幾時會醒來?」爾東壯起膽子問。
寧朝天恨恨地將一把銀針丟擲在地,猛地轉頭,目光狠戾。「就算醒了,也不許拿那些事來煩他!」
「可是、可是少主一直在等這個消息……」
「你們是嫌他活得太久嗎?好啊,小翔,把你們家少主丟進寒碧潭,既然要死,就讓他死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