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桑寧走到她的身邊,冷冷的眉梢上難得掛起了一些溫柔。「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未安寢?」
「姨娘擔心你。」福晉拉過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你告訴姨娘,事情進展得怎麼樣了?你這樣每日深夜隻身涉險,讓姨娘心裡一直七上八下……」
「姨娘,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桑寧自有分寸,也會小心行事。」桑寧回握住福晉的柔荑,嘴角掛著清淡的笑。「而且明兒個起,桑寧不會再出門了。」
「那是……查到了什麼?」福晉猝然顫抖了一下。
桑寧立即搖頭。「暫時沒有……我想還是先靜觀其變。總之,小心為上。」她思忖了一下後,決定隱瞞納蘭凌堅持要參與的事。
得知她不會再夜半去冒險,福晉的心顯然安定了不少。
桑寧又與福晉交談了一會,等福晉準備就寢,她才回到自己房裡。
入夜以後,除了多年來一直跟在福晉身邊的福嬤嬤留下來伺候二人,侍女們全都離開雅靜小築了。
福嬤嬤年事已高,又是她姨娘的奶娘,桑寧自當對福嬤嬤敬以長輩之禮,不敢讓福嬤嬤伺候她。
因此,入夜以後,她總是親自動手打點房間。
此刻,她親自點上燭燈,又準備好炭盆與暖爐,托著腮,坐在炭火盆前竟兀自發起呆來。
桑寧想到的人竟然是納蘭凌。
為了查清族人的真正死因,為了替他們報仇,她將京城裡大大小小的所有滿州貴族都認了個清楚明白,也將每個人的性格特徵記在心裡。
納蘭凌,學士府的長公子,天資聰穎,卻不喜歡通權治世的為臣之道,更不像一般滿州貴族喜好馬術射獵,倒是對於漢人的經史典籍、詩詞歌賦,還有古玩珍品情有獨鍾。他為人開朗諧趣、人又長得風流倜儻,對於玩樂之道都頗為精通,常流連風月場所,卻不是好色之徒。
如此他便博了個「京城第一閒人」的雅號,人稱「納蘭公子」。
她會留意到他,倒不是因為他的這些名號。在桑寧眼裡,他也只是個附庸風雅的紈褲子弟罷了。
納蘭凌的母親是皇太后的侄女,他就是皇太后的外侄孫。皇太后從小就對他寵愛有加,常召進宮裡。桑寧記得兒時曾經在慈寧宮裡見過納蘭凌,在一群因為入了宮而感到誠惶誠恐的貴族子弟裡,只有他無所畏懼的張大好奇的眼眸,東張西望。
然而對於他的印象,也僅僅停留在那一天,以及之後從慈寧宮的宮女太監那裡打探到關於他的一些傳言。
桑寧從不曾想過,她今生會有機會再見到那個有著靈活大眼的調皮男孩。更沒想到,他這個風流倜儻的納蘭公子,其實狡黠任性,為所欲為。
他當然是個大膽頑劣的人,只是她沒想到竟會張狂到如斯地步。
一想到他今天竟然不守男女之禮,對她拉拉扯扯,她忿然輕咬貝齒。
然而自己在他的荒唐行為下,還是亂了分寸,答應了他的無理要求。
日後,到底應該如何是好?
一想到那麼隱密之事竟不小心被他察覺,又被迫讓他參與這個復仇大計,她的內心就一片慌亂緊張。
她用十年的時間讓自己忘記膽怯與恐懼,訓練自己冷靜,卻好像一夕之間,在他那近乎賴皮的方式面前,完全的崩潰了……
這樣的自己真的可以替父母親族報仇嗎?
桑寧許久不曾感覺到寒冷的身體,再一次的發起顫來。
也許,她並不如想像中的那麼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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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凌所帶給桑寧的麻煩還沒有結束。
眼看著過了臘月二十三祭灶,除夕就要來臨了。
過年原本就是一年裡最重要、也最隆重、最盛大、也最喜慶的日子,在這紫禁城裡,自臘月初一起就開始準備過年了。
臘月二十四日封印以後,皇上不再臨朝,各府各衙各個管事之處也都開始放年假。可是各府未出嫁的格格們卻突然接到內務府頒下的皇太后口諭,命所有八旗貴族家的格格們於次日進宮覲見。
桑寧自然也接到了諭令,而且比起其他格格,皇太后老祖宗還特意告知她不必緊張,只是想同各家格格們說說體己話,要她務必到場。
「太后老祖宗以前都特別恩准你不必出席這些家宴,這次是怎麼了?」在她梳妝打扮的時候,惠郡王福晉走了進來。
「姨娘,我想是太后老祖宗在宮裡悶得慌,這一年她召我入宮的次數比平素多了許多。」桑寧格格選了過年朝賀時才會穿的大紅繡花氅衣,配上粉色襯衣和紅色牡丹繡花的花盆底鞋。
丫鬟替她梳好髮髻後,戴上青素鍛的旗頭。桑寧猶豫了一下,看著眼前擺放的髮飾,她平日很少佩帶珠寶或者花朵於旗頭上的。
「喜兒,幫格格臉上再加一點胭脂。福嬤嬤,我房裡不是放著一瓶西洋國使者帶來的西洋香水嗎?也拿來給格格搽上一些——還有我旗頭裝飾的紅寶石與玉簪子都拿來。」惠郡王福晉親自替桑寧戴上兩頭垂下的紅穗子,笑看著銅鏡裡這個比自己女兒還更親的外甥女。
「姨娘,不必這麼隆重。」桑寧冷冷的眼裡帶著些疑惑。
「過完年,你也十七了。」惠郡王福晉淡淡一笑。「你的大表姐和二表姐都是十五歲出嫁,姨娘可不能再耽誤你的婚期了。這次入宮便同老祖宗好好商量一下,選定個如意郎君。」
「姨娘,您知道我……不想嫁……」桑寧眼裡透著焦急,姨娘應該明白她有使命在身,有大仇未報,怎麼能考慮什麼終身大事?
「今兒個皇格格與各府格格們都會出席,你怎麼說也是太后的孫女,是親封的和碩格格,在儀容行頭上可不能落於人後。」姨娘接過福嬤嬤拿來的紅寶石與玉簪子替她插在旗頭上。「其他格格一定會打扮得花枝招展,你雖然天生麗質,卻也不能太過疏忽。」
桑寧看著銅鏡裡那個眉目含黛,唇紅齒白,臉色紅潤的自己,竟有剎那間的迷惘與驚異。
鏡子裡的美麗格格是誰?是她嗎?
心裡有些烏雲飄攏過來,今日的覲見,為何讓她隱約感到一些危機呢?
第三章
慈寧宮裡擺好了幾十桌筵席,除了年輕的格格郡主們,還有阿哥、各府貝勒、貝子以及其他未婚的八旗親貴們。
「納蘭,我聽說這次的筵席是你建議太后老祖宗辦的?」承兗貝勒望向坐在同一席的納蘭凌。
「老祖宗說最近日子過得乏了、悶了,我只是提議她請些格格或者貝勒們來說說話,消遣一下。」納蘭凌喝了口杯中美酒,灑脫一笑。
「你這提議倒好,昨兒個我們接到口諭時,無不膽戰心驚,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鎮威將軍家的蘭萱格格性格活潑,也素與各府的格格貝勒們交好。
「就是說,害得額娘替我準備了許多繡花樣子,說是老祖宗可能要考考我們女紅。」納蘭凌的妹妹無雙向來與蘭萱格格是好姐妹,此刻也噘起小嘴表示不滿。
「你們下午就來覲見老祖宗了,到底太后都讓你們做了什麼?」承兗望著自己的妹子玉珠格格。
「別提了。」蘭萱首先鼓起了腮幫子。「最近聖上推廣漢學,我們這些格格們也被迫學那些漢人的三從四德,讀什麼詩經,看什麼女誡的,頭都大了。」
「難不成是考你們文章之事?」納蘭凌手裡的折扇倏地打開,笑得幸災樂禍。「這可真是難為了你們幾個只會打獵騎馬放老鷹的格格。」
「凌哥,這也是你的主意嗎?老祖宗每次有什麼新奇想法,必定與你有關。」蘭萱對他投去惡狠狠的一瞥。
「這可是大大的冤枉。我向來贊成女子無才便是德,順騏你說是不是?」
順騏貝勒冷眼以對。「納蘭兄有什麼想法,在座諸位,應該無人可以猜透。」
「順騏貝勒說得好。」玉珠格格嬌媚一笑。「太后老祖宗的確問了些學習漢學的進度啦,都念了些什麼書啦之類,但並沒有為難我們。」
「雖說是沒有為難,卻也還是小小的考了我們一把。」蘭萱哀歎的甩了下手裡的白緞帕子。「先是問了皇上御筆親寫的福字到底有何寓意,還讓我們在正月初一前人人親手縫一件旗裝,明日起每天都要到慈寧宮裡做女紅。」
納蘭凌挑了下朗目劍眉。「老祖宗定是怕你們讓丫頭或者福晉代勞,才要親自看住你們。」
「回答皇上寫的字有何寓意很難嗎?每年皇上都會親自題『福』送給各宮,以及王公大臣懸掛於廳堂……慈寧宮上不就一直掛著皇上親筆所寫的『福』字嗎?」承兗貝勒看向高掛在慈寧殿中,紅色絹帛上御筆親題的「福」字,並且蓋有康熙皇的印璽。
「那麼大貝勒,你倒說說這個福字有何寓意?」納蘭凌笑得有些戲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