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容華小口小口喘息,眸裡都潮了,卻眨都不敢眨。
見她發怔,他氣勢更盛,辟哩啪啦一吐胸中塊壘——
「當年關外一場『漢女出嫁牧族漢子』的排場,咱們有關外第一紅媒助陣,有大紅花轎撐場,有三拜天地壓軸,還有四面八方奔來賀喜的牧族朋友,該有的皆有,你穆大少確實出嫁無誤……可你後來不認,聽我喚你娘子就渾身不對勁兒,還為此事槌過我一拳,賞我無數狠瞪,但是啊但是——」重重一頓——
「你沒臉沒皮拐了我的童子功底,害我失身於你,這都算了。即便你後來不要我、趕我走,這都算了。咱們倆決定私奔,也奔得頗遠,誰料之後有人拐你私奔,甚至跟你求親,你全都允了!穆大少就這麼一個,之前有個方氏大族的方仰懷覬覦,如今還有個姓倫的小屁孩硬插一腳,再加上『飛霞樓』的混帳樓主作亂,這長長一道擠得很,我到底排哪兒去了我?」非常痛心疾首又語重心長——
「你把我欺負得這樣慘,我要是夠狠,就該押你回江北永寧,再敲鑼打鼓、噴吶震天,然後再席開百桌向永寧的鄉親父老們鄭重告知,說你是我媳婦兒,『廣豐號』穆大少是『太川行』珍二爺的親親媳婦兒,他姥姥的誰都別想再打你主意!」
「好。」
好……什麼好?!
游石珍瞪圓眼,濃眉飛挑,一時間不懂她徐而淡定的「好」,究竟因何而好。
「好……」這一次的「好」揉進歎息,尾音略碎,更顯心中情悸。
「你、你什麼意思?」他仍瞪著,瞳心火苗開始跳上跳下,竄得顫顫不休。
「穆大少,你什麼意思?」莫非……真如他以為的那個意思?
穆容華圈緊他的頸,臉埋入他繃得硬邦邦的頸窩,很自持卻還是自持不了,想寡淡也寡淡不成。
她臉熱眸燙,吸吸鼻子笑中帶淚輕嚷——
「就跟你回江北永寧,跟你敲鑼打鼓、噴吶震天再席開百桌,再不讓誰打你珍二爺的歪主意!」
游石珍狠狠怔住。
收攏雙臂摟住佳人,他摟緊再摟緊,好一會兒才張張嘴勉強蹭出。「是不讓……不讓人打你歪主意,不是打我的。」
「是你。」鼻音略重卻堅定。「有人貪愛珍二爺體魄,欲繪製丹青畫卷,那曰疋不行的。珍二爺守身如玉,一輩子就打一個姑娘,還要挑最好、最美的來打,一輩子就打那姑娘一個……那姑娘如今已落在珍二爺懷裡,她著實是個善妒的,還是個心機深沉的,斷不容旁人打自家男人主意。所以這位哥哥聽好了,即便把我自個兒賣了,我穆容華都不允哪家姑娘瞧了你、碰了你,哥哥的節操我來守護,拿身家性命護到底。」
這世上終有一人值得她如此用心,值得她拿一切去換。
把自己抵給他,若能教他不再覺得委屈,能日日見他歡笑,那才是真正的好。
第9章(1)
女大少於是對他說——
「所以游家『太川行』的珍二爺,我穆容華要求親於你。」
這無賴兼流氓,明明該是他的話,該由他抬頭挺胸揚下巴很霸氣地求娶,她卻故意來搶!
她把他的詞兒全佔走,一雙眸水亮亮瞅他,眼裡閃動的竟是緊張的意緒!
難不成還怕他不肯應嗎?他繞在她身邊、糾糾纏纏都快三年,如今她自投羅網撞進來,他游石珍何許人也?到嘴的肥肉自然緊緊逮著,豈有放過之理!
何況她說了,要隨他回江北永寧告知一干鄉親父老,換言之,她已下定決心、有了覺悟,願意為他去闖闖游家秀大爺擺下的那一道關。
「穆大少,這個親,哥哥我讓你求。如今你開口了,就是一輩子的事,任誰來擋,都不能將我棄了去。」
他點頭允親時,抬頭挺胸揚下巴好霸氣,一顆心撲通撲通跳,竊喜到快內傷。
翌日天大亮,雷薩朗將兩艘船的人力暫留在島上,由幾個心腹兄弟領著在南洋諸島新加入的人手,著手重建小島上燒燬的房舍竹築。
大事既決,雷薩朗下令啟航,五桅大船往中原航去。
出迷霧海域後,海路晴日朗朗,碧空如洗,其實已然秋末,南洋上東南西北的風全是暖的,還有些夏韻慵懶欲罷不能的氣味,讓私奔的人兒拚著被浸豬籠的風險、決定回鄉之前,過了一段挺滋潤的海上日子。
大船靠岸後換乘舫船,前來接應的那位十二金釵客一見穆大少就笑,到底是從樓主大人那兒得到消息,大概也把事情來龍去脈摸了通透明白。
「穆大少,咱們家大香樓主喚你一聲妹子,那阿大我也從善如流,咱虛長你幾歲,這姐姐也是當定了。妹子啊,姐姐我就好這一味兒,所謂觀女陰知女相,倒過來也是成的,觀女相自然知女陰。」
阿大歪著腦袋瓜直盯她瞧,笑得曖曖昧昧。
「妹子額心、眉間、鼻首、唇珠、顎尖,直直是細緻的一線,女陰的玉豆、朱洞,乃至幽谷、天宮,直到內戶,肯定也是極細緻的一道弧,你容姿俊俏,膚白唇嫣,底下的唇兒定然也是粉嫩潤澤,你眉間雖因有了男子而散關,但又成收關之形,散了又收,開過又攏,妹子朱洞洞口應是柔韌具彈力,至於那陰徑嘛……唔……嗯……」像越看越奇,不自覺喃喃碎念——
「……值得好好再看、得仔細再看,莫非是神品中的『蚓千匹』陰徑內壁如布千條蚓,一突一突,突得無比細膩,男陽一旦進來,無數的突起就成摩挲的點,千條突起就有千個點,你說男人該有多樂!欸……欸欸……全怪咱家樓主手腳太不利索,聽說妹子都要脫褲了,怎麼就沒能真真地瞧上一眼?!」當真扼腕至極!
阿大這話是趁游石珍不在一旁時跟她提的。
在旁人面前要端清俊佳公子的派頭,穆容華向來端得漂亮,對阿大那一番坦率又露骨的剖析,憑她以往混遍永寧各大青樓花閣,要見她立時臉紅可不容易,即便真紅了臉,也是似有若無、很幽微的那一路。
不待她故作模樣回話,游石珍已結束跟雷薩朗的談話沖了回來,母雞護雛般直到將阿大打發走,繃繃的五官輪廓才緩和一些。
「說了什麼?」實在太陰險啊太陰險,才一個錯眼,又來拐帶他的人嗎?!穆容華眸珠溜動,想想阿大說的,忽而笑了。
「她方纔所提的,你老早都知道了。」就他一個看也看過、用也用過,且每每情生意動得特別厲害時,幾要使碎她心魂。
游石珍還在釐清她的話意,穆容華身已傾近,輕輕靠在他懷裡。
穆行謹所掌的產業多在江南,一入自家地盤,穆家五房早已備船相迎。
除穆知信前來迎人外,另有一小幫人馬低調行事,暗中來跟雷薩朗和游石珍這邊討人。穆容華認得為首的那一個,是當時奉命上「廣廈莊」接走她的那位「綠柳水苑」大管事。
他們欲要討回之人,自然是倫成淵。
之前尚在五桅大船上時,游石珍與她曾和少年談過。
當時她將朝堂上如今的黨派勢力約略說了分明,又道少年爹親身為倫氏宗族之長,眼下又掌戶部大門,管的是全國土地、賦役與財政等等美得流油之務,既掌如此重要內政,且位高權重,若因黨派傾軋而垮台,賠上的絕不會單單是他戶部尚書一人,而是整個倫氏宗族。
少年冷冷笑問,尚書大人朝廷內外、文武大臣間向來打點得教人尋不出錯,如何傾軋?如何垮台?
「倫公子未申得海令,擅自出海,與惡名昭彰的海賊過江龍交往甚密,得以用其人、入其島,更暗中替尚書大人培訓一批殺手,並分批運出從中原百姓身上搜刮而來的民脂民膏,在南方海域上建起龐大勢力,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人人得以誅之……倫公子已成了尚書大人的軟肋,自己怎還不知呢?尚書大人手段再高,能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執宰大人也給打點了嗎?若拿你開刀,還怕動不了整個倫氏大族?即便沒能連根拔起,元氣定要大傷,說不得那位向來親疼你的皇后姐姐,也得大受牽連。」
「什麼殺手?什麼不臣之心?穆容華,你想造謠?!」
「倫公子太高估穆某能耐,穆某不懂造謠,只說實話。不過對我來說,只要說出口的事能讓人信得真真的,那便是實話。」
所以——
不如化干戈為玉帛,恩怨一筆勾銷。
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大道通天,各行一邊。
她給了倫成淵那樣的建言。
至於倫大公子重獲自由後將如何行事,誰也說不準,穆家這邊也僅能私下作足準備,順勢應變。
只盼倫成淵別瘋得太厲害,諸事權衡之下能收斂鋒芒,再不來牽扯。
待結束那場談話回到艙房裡,她胸臆間繃得過緊的一口氣尚不及吐洩,已被某人抓過去用力摟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