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先生,您不是剛用完餐嗎?」這個男人通常只吃八分飽,而且吃飽了之後,是絕對不會朝自己的胃袋塞東西增加負擔的。
「飯局是結束了沒錯。」
奉姁發現向來腦袋簡單的自己居然聽得懂闕大少未竟的言下之意——
飯局是結束了,但他並沒有入口多少食物。果然是個極之挑剔的人哪……
「那就請您不吝賜教了。」遞給他時,很有誠意的雙手奉上。
「謝謝。請允許我即刻嘗味。」他有禮輕詢。
「啊?當然沒有問題,請這邊坐。」下意識的就招呼起他,將他往視野最好的沙發區領去。「我給您送杯清茶來搭配好嗎?吃鹹蛋糕喝清茶最好了,味道沒有烏龍茶那麼重,很清爽。」她只是習慣性的服侍前僱主。
「好的,麻煩妳。」而這個前僱主也習慣性的響應。等這一來一往的響應完成之後,兩人都有些面面相覦。而這時,他人已經被安置在沙發上,而且已經將紙盒打開,取出蛋糕了。他們好像……都太理所當然了點,怎麼會這樣呢?
奉姁想,闕大少應該覺得有點尷尬,所以她最好別留下來跟他大眼瞪小眼了,於是笑笑道:
「請稍等,清茶馬上來。」說完就走,也就不等他應聲了。
然後,有點尷尬的闕大少靜靜享用著這些日子以來,最為順口的一口食物。
當他將最後一口放入口中時,奉姁也端來了熱茶;這茶很熱,微微燙口,卻又不至於燙得無法喝下,最適合小口小口的啜飲。這是掌握得非常微妙的溫度,再熱上一些,肯定喝不下去,但倘若溫度低了那麼一點,茶香就失了點味道。
為什麼她可以掌握得這麼恰當?
闕東辰在向她道謝的同時,忍不住這麼想著,也就,多看了她一會兒。
她是奉女士,說不上她的廚藝有多麼出神入化,畢竟闕家人平日吃食主張保持食材鮮美原味,調味上也清淡,不興複雜萬狀的花式烹煮法,所以沒有讓她展現工夫的機會。沒有人說得出她有什麼特色。但是,很恰當。相信每一個被她服務過的食客都與他有相同的看法——她煮的食物,很容易就能入口,雖然沒有什麼厲害而充滿氣勢的形容詞來加諸在她身上。「美食達人」、「絕世無雙總鋪師」什麼的華麗名頭,聽起來很搞笑,但這幾年被日本美食節目影響,好像每個廚師不找個很厲害的名頭安在自己身上,就會顯得很沒有身價似的。不過,任何一個名頭放在她身上都是不恰當的,關於她的形容詞嘛,就簡單的舒服兩個字足矣。
她這個人,就站在他眼前——事實上,他們見過相當多次,畢竟她曾在他家服務過,但是他仍然無法得體將她這個人給形容出來。
也就是說,她是個很沒特色的人。
沒有特色……也許,這就是她獨特的特色。
真是一個不簡單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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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事情就變成這樣奇怪的情況。藍絲絨法國餐廳的服務生最近非常苦惱,事情的開始是這樣的——「一份雞絲面。」
「抱歉,先生,我們這裡是法國餐廳。」服務生以完美的笑容、充滿歉意的口吻說道。
「一份雞絲面。」從善如流,把他點的品項以標準的法語說出。
服務生一窒,頓了一頓,幸好他是個資深的服務生,什麼樣機車象毛的客人都見識過了。暗自深吸了口氣後,以如常的聲音回道:
「對不起,先生。我的意思是,這裡是法國餐廳,恐怕無法提供您所需要的服務。本飯店的中國餐廳在八樓,若您對台灣小吃情有獨鍾,那麼地下一樓的台灣夜市美食展應能滿足您的需求。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引領您過去。」
「你的建議相當的完美——」男子聲音平靜。
「那請跟我來!」退開一步,打算把這個走錯地方的土包子給速速領走。
「但我現在並不需要。」仍然緩緩的將被打斷的話給說完,將手中的法文菜單遞給臉色有些青白又漸漸脹紅的侍應生。定定望著侍應生的眼,道:「您的服務很完美。現在,請您將糕點部的奉師傅請過來一會,我需要她的服務。」平靜的口吻、不帶情緒的眼神,這個男客人沒有高高在上的氣勢,也沒說出任何尖酸刻薄的話語,在沒有人知道他是何身份地位時,亦沒有叫囂的搖出一句世界名言——你知道我是誰嗎?但,就是這樣的平靜,讓他顯得照他說的話去做是如此的理所當然,不可違背。
資深的法國餐廳服務生從多年服務名流的經驗中,很快意識到:這不是一個能夠輕慢的人!雖然倘若輕慢了他,或許也不會被放在心上、不會被惡整什麼的,因為在某些人的心中,對於不同世界的人,是無須理睬的,連計較都不必。當然,前提是,這樣的輕慢沒有嚴重到讓他們感到生氣的地步。
所以服務生很快的下定決心,回道:
「請稍等,我馬上請奉師傅過來。」
於是,事情便變成這樣了。
通常,是每天的中午;偶爾,隔個三兩天,他們這間全台灣知名的藍絲絨法國餐廳,在中午用餐時刻,都會從某個用餐的角落傳出屬於中式食物的味道。這個不知來歷的客人剛開始都會點餐,從第一天的雞絲面,然後是排骨面、鮮魚面等,如果是需要長時間料理的,就會在前一天下訂,比如說:干貝海鮮燉飯、廣東粥、廣東堡飯、粉蒸排骨飯等等的。不過後來客人似乎再也想不出什麼可以點的了,索性將決定權交給奉姁,讓她每天高興料理什麼都隨意。
這個在法國餐廳食用中式餐點的奇怪客人,已經引起常常來用餐的客人的注意了,紛紛在詢問這個年輕英俊的男子是何方神聖。相較於絕大多數人的好奇,藍絲絨糕點部的金牌主廚的心情就有點糟糕了,因為那個怪客人依然堅持保持著「藍絲絨餐廳唯一不吃白蘭地慕斯蛋糕的客人」這名頭。這位先生很客氣的說明他是不吃甜點的,直到第三次,服務生仍又端出來之後,他說了:
「貴餐廳的服務相當周到,如果我再拒絕下去就太失禮了。我可以接受你們在餐後上甜點,不過,我只吃奉女士做的甜點。下次別上錯了。」
修長有力的手指優雅的點了點桌上那道據說是夢幻逸品的慕斯,說道:「請撤下,謝謝。」
所以這陣子糕點主廚非常憂鬱,每次見到奉姁都沒有好臉色,講起話來更是陰陽怪氣的。還好奉姁感應力比普通人低,只當主廚這陣子鼻竇炎發作得嚴重了點,對他非常體諒。
其實,何止是賓客想知道,全藍絲絨的人都好奇死了!他們有機會都會追著奉姁問東問西——
「奉師傅,那個帥哥是不是在追妳啊?好另類的追法哦!」夢幻的女服務生滿是欣羨的問著。
「奉師傅,他看起來很有身份耶,可是我沒有在商業雜誌上見過他,八卦雜誌上的黃金單身漢榜也沒有,他到底是什麼人啊?」一般人都在問。
可惜,奉姁總是笑笑的,任由他們呱啦呱啦的,卻什麼也不說,頂多以一句「不清楚耶」帶過。於是好奇到爆又逼問無功的眾人只好自己討論了起來——
「我想應該不是一般的白領上班族。就算一個月有十萬塊的薪水,也經不起每天花個上千元吃一碗鮮魚面吧。」
「一千塊的鮮魚面還好,你沒看見前天那個客人點的是日式懷石料理。我的天,有長腳蟹、海膽、章魚、馬肉、松阪牛肉,那一套吃下來要一萬二耶,多嚇人啊!賬單送上來時,我偷偷看到他身邊那個陪他一起吃飯的下屬臉色好像扭曲了一下,對那客人說『這張賬單加服務費共二萬六千四』。那個客人聽了,只是淡淡的掃了下屬一眼,那個下屬就連忙低頭將賬單簽了。哇,真是太有氣勢了!」
「喂喂,他來吃那麼久,有時候自己一個人來,不是得自己簽賬單嗎,怎麼到現在還沒有人可以說得出他的名字?」
「他的信用卡上面是英文名字啊!簽個GavinQue你怎麼從上面猜出他的中文姓名?」
「什麼啊,那我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知道他是誰啊?我們餐廳經理好像知道他是誰了,卻不肯說,只交代奉大廚要好好招待。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吧,為什麼不讓我們知道呢?太沒道理了!」哀歎的抱怨著。
「啊!有了,等下次趙總再次光臨,我們不就可以知道了嗎?你們忘記了,這個奇怪的客人第一次來藍絲絨用餐,就是趙總帶他來的。」
「啊,這樣喔,那我們就有希望知道了,太好了!」
奉姁多少會聽到他們大聲的討論聲,不過都直接略過,頂多聽到好笑的地方會微微一笑,然後繼續做自己的事——準備明天闕大少的午餐,以及飯後甜點。她記得她是來幫奉嫣代班當甜點師的,可是瞧瞧她每天做的是什麼工作?主業是幫闕公子準備午餐,副業是有空時做出一兩樣可以提供給糕點部販賣的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