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手舞弄,順劈挑勾,甩著劍柄流蘇圈成一個圓,旋身如虹,劍影在窗門,頂板破飛,射穿一個個小孔,銀雪挾輝紛落。
「奏樂。」他喃著,在雪中飛舞,劍勢凌厲,像要上陣殺敵,半點情意皆無。「奏征伐之樂!」
李劭聞言,大感不安,可也只能示意樂倌趕緊奏樂,黎少秦和公孫燕則站在窗外偷覷著廳內動靜。
劍舞之樂自然比不上八德舞文雅,出征前的舞凌厲且具濃重殺氣,李弼眸沉抿笑,神色寒鷙得有若要征戰殺敵,廳內燭火皆被其劍氣掃滅,只剩窗外射進的微弱雪光映得他金冠熠亮,朱紅綾袍閃爍……似血。
上官一族,注定無法與所愛之人齊白頭。
他笑得俊色如春,無視銀雪堆棧,掃腿劃過一圈,長劍轉身。
所以他為她跳劍舞,舞完後,要殺的人只有一個──只有他自己!
他還能動,表示她還活著,雪尹還有一口氣,只要他破除自身孤老的命運,她便不會再受牽連,肯定就會死而復生。
「王爺,你在做什麼?!」黎少秦在窗外目睹這一幕,驚得破窗而入,大手擒住李弼執劍的手,尚未抓緊,便教他一把掃開。
「滾開!」李弼手中的劍毫不猶豫地朝自己頸間落下。
「王爺,人死不能復生,你別跟著走上絕路!」抹去唇角的血,黎少秦紅了眼,再次撲回他身旁,硬是抓下他的手,可劍卻依舊砍入李弼頸項半寸深,只見鮮似泉湧出。
可他一點也感覺不到痛,再度舉劍朝自己揮下,力氣大得讓黎少秦無法阻止,眼看劍就要抹上他喉間,一隻手突地橫入劍與頸項之間,利刃斜入那隻手,而另一隻手則快速地搶下長劍。
「燕兒!」黎少秦趕緊握住心上人血流如注的手。
公孫燕一臉蒼白地看著李弼,將長劍丟到廳外。「王爺,你這樣自殘,夫人會開心嗎?」
「本王要她回來。」李弼恍惚的視線對上她的眸,平靜的說道,可下一刻卻又狂暴的大吼起來,「都是這該死的血!就因為我是上官家的子孫,就要我終老一生,我到底犯了什麼罪?雪尹又做錯了什麼,竟要這該死的血如此左右我和她的一生?!」
是他!都是他的錯,上官家人本就不該動情,動了情注定要傷心的,現在他懂了,所以什麼都不要了,不要上官家的血,不要這條命,只要他不要,她就會還是那個好好的舒雪尹。
是啊,他明明就曾想過的,只要她好,他就好的!
「王爺這麼做,夫人也不會回來!」公孫燕聲淚俱下地吼,「這是夫人的命,跟上官家的詛咒沒有關係!」
「命?」他突地停住腳步,笑得低低切切,令聞者鼻酸。「命?這是她的命?那麼本王想怎麼做,也是本王的命,全都給本王出去!否則,別怪本王殺無赦!」
對上他已然發狂瘋癲的眼,黎少秦趕忙護在公孫燕面前,扯著她退出廳外,不敢再多作停留。
「雪尹,你走慢一點,等等我。」李弼緩緩坐到錦榻旁,附在舒雪尹耳邊悄聲說:「等我的自流盡,你就會沒事的,別怕,一切有我。」
孤老的血,注定了隕落的會是另一半,那麼他先走,她應該就可以回來了。
「雪尹……」抬起雙臂,他輕輕地將她摟進懷裡,輕撫她秀雅的臉龐,吻上她漸漸泛涼的唇,不斷地渡氣,不斷地傳著熱。
他的血還在流,意識逐漸恍惚,但眸子卻犀利地直盯著這張沒有反應的秀顏。
「怎麼不說話?」他粗啞問著,眉頭蹙起。「我摟得這麼緊,你不是老愛喊熱嗎?怎麼不說話了?」
她總是話多得教他心煩,但她不說話……
「說話!給我說話!」他神色驟變,激昂的沉嗓倏地轉啞,「說……說點話給我聽,別悶聲不響……告訴我,你疼不疼?告訴我……為何我還在這裡……為何我還在這裡?!」
李弼激動喊著,震動了胸前的人兒,纖白皓腕上的鳳銜月環應聲落地,落下鏗鏘聲。
他猛地一動,駭懼地瞪著那隻金鐲。
傳說裡的鳳銜月環,會挑選自己的主人,直至主人離世,才會脫落,所以,所以……
「不,不……不──」
廳外眾人聽見李弼痛不可抑的悲嚎,莫不動容地別開眼。
「別走……」他痛得無以復加,執起她冰涼的手,卻發覺她粉拳緊握,他輕輕扳動,滑出了一張字條。
王爺,從今以後,還請你多多指教。
我說,才沒有孤老這回事,我認定自己是為了與你相遇才出生的,為了與你相戀而來,所以我們沒有道理不在一起,對不?我有一輩子的時間憐惜你,我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
說好了,一起到老,我們會兒女成群,到了那個時候,不准嫌我吵,我話多,是因為我天天都想跟你說,我愛你。
李弼怔怔地看著字條,眼前一片濕潤模糊。
昨晚,她一個人偷偷摸摸地窩在書房,原來就是在寫這個……他可以想像,當她寫著字條時,臉上的笑有多甜。
他可以想像,當她說這些話時,鮮動的表情有多俏皮。
他扯唇。「好……說好了,執子之手直到老,你別忘,千萬別忘,我還在這裡等你……」他緩緩閉上眼,輕拍她的背,一如往常數個夜裡做的那種。「等你睡醒,我們一起去銜月城,那裡四季如春,你就不會冷了……在那裡,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我會保護你,用我的生命保謢你……從今以後,也要請你多多指教,你收下我的扇子,已是我的──」他的喃喃自語突地頓住,錯亂的思緒連接上。
不對,她根本沒有接過他的扇!李弼張眼一看,就看見掉落在地的折扇和鳳銜月環。
「為了與我相遇而出生,與我相戀而來……與我成親而死?」他笑得淒愴空洞。「雪尹,如果早知道喜悅這麼短暫,我寧可這一世不曾愛過你……我寧可不愛你……」
他如困獸悲泣,痛在心間無限爆裂,無法言喻的痛排山倒海而來,痛得他俊顏猙獰扭曲。
他是如此甘願被她束縛,如此甘願地獻上一切為換取得到她的代價,為何卻還是守護不了?
兩人身上的朱紅喜服上各束著一條金環,那是代表著同心的環,都還未繫上……都還沒繫上,她怎能走?
「你不是說你有一輩子的時間憐惜我?」他的頰貼在她的頸項,輕軟如絮的嗓音像是風中飄轉的葉,孤憐而失了依靠。「雪尹……你答應我的是一輩子,怎能不守信用?本王要罰你,就罰你醒來,只要你醒來,本王就不惱你,這樣可好……」
淚水沿著他的鼻樑滑落在她冰涼的頸間,消失在她的衣襟。
「鳳凌王呢?」屋外,上官振急步而來。
「前國師?」李劭微愕地看著他。「你怎會來?」
「見過皇上,王爺托人告知大婚,草民特地前來祝賀,路上卻發現天象出現異況。」上官振一臉憂心忡忡,心裡已猜到七八分。
「……舒姑娘走了。」
他面色凝重地看向闔上門的主廳。「王爺在裡頭?」
「別進去,他……有些失控。」
忖了下,上官振看著外頭一張張莫名茫然的臉,突地發現怪異之處。「國師沒來嗎?」
「國師在宮中。」
「這麼大的喜事,他在宮中?」他益發覺得事情有異,緩緩推開主廳的門。
一進門,李弼背對著他,舒雪尹在他懷裡看似沉睡,然而仔細一瞧,她的面色恍若罩著青黑色的細網,他心裡一突,正要走近,豈料李弼立時回掌劈來,他急忙大喊一聲。
「王爺,她還有救!」
李弼驀地住手,赤紅的眸中燃起微弱生機。
第18章(2)
李弼將舒雪尹抱回寢房,解下她頭上沉重的鳳冠,上官振和李劭則站在床緣打量著她。
「伯父,你真的有辦法?」李弼頸間的傷儘管已治療,面容卻依舊憔悴。
知曉他被鴛鴦咒牽連,同樣氣若游絲,上官振不禁輕歎,「法子是有的。」
「真的?」李弼不敢張放情感,就怕期望過高,落空更痛。
上官振定定地瞅著他。「上官一族,向來是單脈只傳一個天賦者,但這一代竟出了兩個,也許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的吧。」
「這與雪尹有何關聯?」
「正因為你有天賦,所以你才會有機會救她。」頓了頓,瞧侄子努力掩藏喜色,像是怕落空,他不禁失笑道:「你怕的對,確實是有機會,但不代表絕對。」
「請伯父明說。」
「羿兒這混賬竟敢以天賦逆天行使血咒傷害舒姑娘,所幸你的鴛鴦咒和她肚子裡的孩子賴住了她的七魄。」上官振垂眼注視著依舊帶笑的舒雪尹。「但她的三魂已經散離了。」
「……是上官羿所為?」他聲輕字沉,黑不見底的烏瞳瞬間燃起狠厲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