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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舒格

  第1章(1)

  寶石拖鞋,這兩年夏天流行了起來。

  說穿了,是普通夾腳拖鞋上用巨大的人造寶石加以裝飾。看似五彩繽紛,華麗高貴,但無論如何,也只不過就是一雙拖鞋。

  對楚恆來說,穿著拖鞋在公共場所出入,是一件很沒有格調的事。不管那雙套著鞋的腳有多白嫩誘人。

  當然,隨口批評陌生路人的衣著打扮也不算多有格調,所以他只是在心裡不以為然而已,這點自由該有吧?反正這些在酒吧獨坐、或三兩成群眼睛一直到處亂飄的年輕女子,坐在這兒,不就是要讓人看的?

  偏偏,他這樣自以為低調的批判眼神,老是惹來不該惹的風波。

  「一個人坐?等人嗎?」嬌滴滴的嗓音響起,「請我喝杯酒,我就陪你坐到你等的人來,好不好?」

  楚恆在心裡歎氣。又來了。

  「不好。」語氣懶懶的,嗓音低沉性感到讓人入耳酥麻。回答卻毫無溫度。

  吧檯後,正低頭擦水晶酒杯的酒保,聞言,嘴角微微扭曲。

  「哎喲,這麼小氣?為什麼嘛?」艷女發起嬌嗔,一面撩動長髮,刻意往他這邊傾了傾身,角度算得剛剛好,香水味、髮絲跟乳溝爭先恐後搶鏡頭。

  「沒有為什麼,我不隨便請陌生人喝酒的。」

  酒保嘴角扭曲得更嚴重,不過他很聰明的繼續保持靜默。

  「哎喲,只要我們再聊一聊就不是陌生人了呀,你說對不對?」再接再厲,君子動口,小人動手,而撒嬌的話就兩者皆動才行。塗了大紅指甲油的玉手,大膽按上擱在吧檯邊的男性手臂,還上下游移著。

  突然──

  「哼,真噁心。」

  陌生的嗤之以鼻,雖然軟軟糯糯,卻清楚表達出聲音主人的不悅,也讓如火如荼的搭訕突然冷掉。

  「你說什麼?」大紅指甲油艷女像被踩中痛腳,一扭身,尖聲反問:「你講誰噁心?啊?給我說清楚──」

  「看誰回應,就是講誰羅。」說著,一雙微瞇的貓眼瞟了過來,視線與楚恆的一碰上,立刻轉開。

  楚恆可沒那麼客氣,放肆大膽地從頭打量到腳,目光聚焦在那雙干擾他一個晚上,害他連艷女搭訕都沒心情回應的纖細白嫩的小腳上。

  偏偏那麼漂亮的腳,就正穿著超沒品味的,閃亮亮的寶石拖鞋,而且全體還是塑膠製的,質感粗糙廉價到極點。

  實在太可惜了,楚恆真的倒足胃口。要不然,他本來考慮要破例──

  「莫名其妙,我跟誰講話關你屁事?你插什麼嘴?」大紅指甲油艷女抓狂了,罵聲越發高亢嚇人。

  不過看來這穿著寶石拖鞋的妞兒也不是省油的燈,面對明顯要發酒瘋的艷女毫不退縮,「你馬上就要丟大臉了,只要是有點良心的人都會看不下去。」

  呃,意思是袖手旁觀的都沒良心嗎?楚恆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口。

  「我丟臉又怎樣?啊?到底又怎、怎樣?」艷女舌頭都大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我就是這麼笨、這麼傻,蠢到極點,瞎了狗眼……」

  「你確實很瞎,尤其在看男人方面,瞎到爆。」毫不留情的批評丟回來。

  「喂──」誤中流彈的楚恆準備抗議。這指桑罵槐也太嚴重了吧。

  「不關你的事,請你不要插嘴。」硬生生截斷。好厲害,楚恆居然遇到一個可以打斷他講話的人了。只見她轉頭繼續教訓艷女:「錯一次兩次就算了,你要一直蠢到什麼時候才能學會?笨死了、沒大腦,活該被拋棄。」

  「我、我……」

  艷女被罵得啞口無言,突然嘴一扁,臉一皺,下一瞬間──

  「嗚嗚……哇!」居然大哭起來!

  「哭哭哭,遇到事情只會哭,有用嗎?你用點大腦好不好,還是說你的大腦已經被夜店或酒吧的劣質假酒泡壞了,就像這些笨蛋一樣?」纖手一揮,把已經都停下來看著兩女對罵戲碼的其他客人全部包括在內。

  是可忍,孰不可忍,楚恆站了起來。「兩位小姐。」

  「叫你不要插嘴,聽不懂啊?」罵得很凶,嗓音卻很甜美,配上那雙瞪圓了的大眼睛,居然讓楚恆一瞬間閃了神。

  酒吧昏暗的燈光下,足蹬廉價塑膠夾腳拖鞋、正凶巴巴罵人的陌生女郎,在閃閃發光。

  但也只是一瞬間而已。他及時回神。

  「請不要大聲喧嘩,這樣會打擾其他客人。」

  楚恆的嗓音低沉,說話慢條斯理,感覺很平常,卻隱約有一股凜然的氣勢,讓人不由自主就會照著他的話去做。

  對方也很乾脆,瞪了他一眼之後,拉著哭得花了臉的艷女就要走。

  不料艷女吃她一拉,一個踉蹌,重心不穩,加上又喝多了酒,搖搖晃晃到無法控制,直挺挺地往前摔倒,然後,居然趴在地上,動也不動了。

  嘩啦啦!她摔倒時還順便撞翻了兩張高腳凳,吧檯上酒杯雜物等被手揮到,跟著落地,一時之間場面無限混亂!

  「喂,喂!你起來呀!」剛剛還在大罵的女孩,此刻蹲下身,急著要拉人,卻是拉了好幾下都不得法,對方還是文風不動,竟像是昏死過去。

  楚恆皺起眉,臉色陰鬱。他生平最厭惡的,就是所謂的「屍體」。

  不是有誰死了,而是這種沒酒量又愛喝,在夜店放浪形骸,喝到不省人事,倒在地上準備被人抬出去的醜態,有個難聽的形容法,叫屍體。

  年輕女孩變成這樣,不管本人再美再辣,都會完全失去吸引力。

  「請你們離開。立刻。」楚恆的語氣冷到結冰。

  「你這男人,為什麼一直囉唆?」那位小姐又急又氣,頂了回來,「不會來幫忙,還在旁邊嘀咕什麼?沒看到她都這樣了嗎?」

  「我天天晚上都在看。」冷冷丟下一句,楚恆不再多說,眼神一回,對酒保示意。

  嘴角一直抽搐忍笑的酒保歎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玻璃杯,從吧檯後面走了出來。什麼也沒多問,就熟練地指示:「我來搬腳,你把手穿到她腋下,對,由後往前,我說一二三,我們一起使力把她抬起來。」

  一分鐘之後,那雙很干擾他的廉價寶石拖鞋,從楚恆的眼前消失了。

  十分鐘後,酒保已經收拾好剛剛被艷女跌倒時順便造成的殘局,比如打翻的酒杯或掉了一地的餐巾紙和杯墊。四下落回原來的平靜,懶洋洋的爵士樂再度佔領所有人的耳。

  三十分鐘後,他發現自己居然還在想那雙拖鞋。

  太荒謬、太可笑、太干擾他了!

  「我說老闆……」真正冷眼旁觀了一晚上的酒保忍不住開口,唇上兩撇小鬍子好像在跳躍。

  楚恆哪可能看不出酒保在打什麼鬼主意,他先發制人道:「什麼都不用說。」

  「真的不用嗎?」酒保笑嘻嘻地說,一面遞了一杯冰水過來。

  是,楚恆確實是這間酒吧的老闆,但他不喝酒。像這樣的默契,共事多年的他們一定有的。就像酒保也大膽假設,老闆會想聽他繼續。

  「剛剛那兩位小姐呢,應該說只有一位?對於造成我們店裡的混亂感到非常抱歉,也願意做出補償。」

  楚恆哼了一聲。「是嗎?看不出來她有歉意。」臨走前不但罵他,還瞪了他好幾眼呢。

  「當然有。」酒保像是變魔術一樣,手上突然多了一張小小名片,先裝腔作勢研讀一下,然後在老闆面前晃了晃,「小姐名叫顏雅淇。顏小姐要我估算損失後,直接跟她聯繫,她會全額賠償。老闆,這種事呢……是不是請您定奪?」

  看著那張遞到眼前的名片,楚恆停了一秒。兩秒。三秒。

  他同時也感應到,有人的兩撇小鬍子又因為忍笑在跳動。

  「你去處理就好了。」

  別說接過名片,楚恆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

  像這樣莫名其妙的鳥人、鳥事,他看過沒有成千也有上百樁了,有什麼好多說的!

  他的生命裡,不需要沒品味沒質感又廉價的女人,或拖鞋!

  數日後,城市的另一端,一樣是深夜,卻很靜謐。

  顏雅淇驚醒。然後,就睡不著了。

  近來常常這樣,睡意只要一被打斷就狠心遠去,不再回頭。就像毫不猶豫地拋棄她的,不愛她的人。

  想到這裡,胸口一陣悶痛,讓她透不過氣。

  白天可以用別的人事物轉移注意力,但像這樣夜深人靜時,只剩她與自己的思緒,翻來覆去到最後甚至生氣起來:明明這麼累,為什麼睡不著?為什麼?全世界都要跟她作對嗎?

  這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像今夜──

  與其說是看見,倒不如說是「感覺到」,有個不明物體在半空中,從她鼻子前面約十公分處掠過!

  真正驚恐的時候,是叫不出來的。顏雅淇倒抽一口冷氣,像是裝了彈簧一樣從床上彈跳起來,倒退好幾大步!

  蟑螂!有蟑螂!而且是會飛的!

  第一個念頭就是,立刻奪門而出吧,不管到哪裡都好,就是不要跟蟑螂待在同一個空間。可是轉念一想,如果不打開燈面對現實,把蟑螂殲滅的話,難道要讓它佔領這房間?讓它在這裡生生不息的繁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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