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習慣低著頭走路,但為了引領他,她不得不抬頭挺胸,直視前方,繞過任何可能絆倒他的障礙。
經過的行人雖然總會對兩人投來好奇的注目,但都是不帶惡意的,有的甚至牽起類似羨慕的微笑,把他們看成一對相互扶持的年輕夫妻。
他們看起來像一對嗎?
恩彤胡思亂想著,芳心劇烈地跳動。
她在一株大樹下鋪開野餐毯,扶鍾雅倫坐下,他背靠著樹幹,頭上戴著一頂運動帽,帽簷壓下。
她坐在他身畔,深深地凝睇他,然後伸手稍稍拉高他的帽簷,露出一張英俊的臉。
「你幹麼?」他擰眉。
「你把帽子壓這麼低,會感覺不到風的。」
「我對風沒興趣。」他冷聲駁斥,再次壓低帽簷。
她微微顰眉,索性一把摘下他的帽子,丟到一旁。
「你!」他火大。
「別擔心,你很帥的。」她微笑低語,完全猜透他的心思。「你的頭髮已經長出來了,這種小平頭挺適合你的,很酷,看起來更有魅力。」
「你——」怒火滅了,取而代之的,是窘迫的懊惱。
「是真的很好看。」她以為他不相信。「剛剛經過你身邊的女人,都會多看你一眼,你知道嗎?」
「她們是看我……眼睛瞎了。」
「她們是看你長得帥。」她柔聲強調。
他一窒,俊頰可疑地泛紅,而她的臉也紅了,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如此不避嫌地當面稱讚他。
她暗自祈禱,希望他不會聽出自己對他無可救藥的迷戀。
「你想先吃什麼?」趁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前,她急急取出野餐籃裡的食物。「我準備了雞肉三明治跟手工餅乾。」
「我還不餓。」
「那先喝點花茶好嗎?還是你想喝紅酒?」
「花茶就好。」
「嗯。」她從保溫瓶裡斟了一杯枸杞菊花茶,遞給他。
他默默地喝著,半晌,忽地揚聲問:「你長什麼樣子?」
「什麼?」恩彤怔住。
「我想知道你的長相。」他轉過頭,面對她。「我以前應該沒看過你,對吧?」
「嗯。」她遲疑地應,心臟跳得快進出胸口。「你沒……見過。」
「我知道你身高應該到我的肩膀左右,身材應該是纖瘦型的吧?你頭髮是長的短的?五官長什麼模樣?」
他為何要問她這些?她無力地咬唇。「我以為……你對我的長相不會有興趣。」
他聞言一震,彷彿也意外自己竟會關心一個女人的外貌。「你到底說不說?」
「我——」恩彤捏了捏手。他要她怎麼說?「我不是什麼美女,相信我,你絕對不會想多看一眼的。」
「那要由我來決定!」他氣惱地冷哼。
「可是——」
「算了,你不用說。」他不耐地打斷她,決定自行探索。
她驚駭地瞪著他的手逐漸接近自己,一時竟不知所措,像木頭人似地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他首先撫摸她的頭髮,確定長度,當他的手指輕輕地捲起她柔順的發尾時,她霎時停止呼吸。
然後,他撫過她頸側的彎弧,在她小巧的下巴停留兩秒,拇指點過她冰涼的豐唇,滑上鼻峰。
他可不可以不要再摸了?
她覺得好想哭,一面沉浸在與他肌膚相觸那種火熱又曖昧的感覺,一面又心慌不已。
她閉上眼,想延長這令人心動的一刻,又好想快快推開他。
千萬不要碰她左邊臉頰,尤其是接近眼窩的那一片印記,雖然那印記是烙在皮膚下的,並不會造成任何粗糙的觸覺,但她還是好怕好怕……
她真的不漂亮,比起他交往過的那些亮麗美女,她只是個不起眼的醜小鴨。
拜託不要碰她,她不想讓他「看」清自己……
正當她最掙扎的時候,一串手機鈴聲驀地響起,闖入兩人的私密世界。
鍾雅倫愕然停下動作,恩彤則是不自覺地感到鬆一口氣。「抱歉,我接個電話。」
她低頭看螢幕上的顯示,發現是花坊的員工打來的,怕鍾雅倫聽見對話內容,退開幾步,壓低嗓音。
「是小方嗎?有什麼事?」
「鍾心集團說下禮拜要辦一場新產品說明會,想請我們接下現場的花藝佈置,小雨姊說要請示你的意見,因為華彩公關公司也臨時要我們接一場婚禮,可是老闆娘不在,奇奇也休長假,小雨姊怕人手不夠,忙不過來。」
「原來是這樣。」恩彤沉吟。自從她決定接下看護鍾雅倫的工作後,便把花坊的營運暫且交給一位年紀較長的員工,只透過電話或電子郵件遙控店內事務。「不管怎樣,還是以鍾心為主,如果覺得沒辦法兼顧,就推掉華彩那邊好了。」
「咦?要推掉華彩?」小方有些吃驚。「老闆娘不回來嗎?」
「我這邊有重要的事,暫時不能回去店裡。」恩彤想了想。「這樣吧,你把華彩介紹給玉麒鱗花坊吧。」
「不會吧?」居然把忠實的老客戶推給競爭對手?小方咋舌。「萬一他們以後不跟我們合作怎麼辦?」
「那就算我們跟華彩緣分盡了。」這點,恩彤看得很開,或者該說在她心中,鍾雅倫目前是第一優先。「你把我的意思轉告給小雨,有什麼問題再請她寫E-mail給我。」
「是,我知道了。」
結束通話後,恩彤回到她的「第一優先」身邊,他正不耐地等著她,劍眉打橫。
「你跟誰講電話?」
「跟……一個朋友。」
「是男的嗎?」
「嗯。」她直覺點頭。
他卻瞬間變了臉色。「你有男朋友?」
「啊?」她一愣,一時沒抓到他話中涵義。
「我問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他粗魯地質問。
「我?」她茫然,停頓兩秒——為什麼他的語氣聽起來有點焦躁?「我沒有啊。」
「你沒有?」他也愣住,似乎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
「我怎麼可能有男朋友?」她自嘲地低語,想起那一個個接近她只為了追求她妹妹的男人。
「為什麼不可能?」這回,他問話的口氣不是焦躁,而是惱怒了,彷彿氣她如此貶低自己的行情。「你也二十幾歲了吧?難道到現在都沒有男人追過你?」
「算有過……一個吧。」
「後來呢?」
後來他也愛上她妹妹了。恩彤苦澀地咬唇,不敢再看鍾雅倫亟欲追根究柢的表情,故作輕快地轉移話題。
「我肚子餓了,你要吃三明治嗎?」
他微微蹙眉,察覺到她不想多說,也體貼地不再追問,接過她遞給他的三明治,默默咬了一口。
夕陽西下,兩人沐浴在落日餘暉裡,各自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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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恩彤陪鍾雅倫回醫院複診,醫生幫他做腦部斷層掃瞄,確定他腦部瘀血的陰影依然存在,只是稍稍變小一些而已。
「我建議我們再觀察一陣子,如果瘀血能自動消散,不再壓迫你的視神經,那就最好了,如果真的不行,可能就要再動一次刀。」
對於這樣的診斷結果,一般人也許會倉皇地追問醫生,甚至怨天尤人幾句,鍾雅倫卻沒多說什麼,很冷靜地表示理解。
但恩彤看得出來他其實是心慌的,只是強硬地不許自己表現出來。
「我們回去了嗎?」她柔聲問。
他點頭,主動弓起臂膀,讓她勾住自己,引領他前進的方向。
她一面走,一面與他閒聊,問他中午想吃什麼,又說起昨夜兩人一起聽的古典樂,試圖振作他低落的情緒。
他默默聽著,既沒阻止她的碎碎絮語,也不做回應。
她憂慮地顰眉,轉頭打量他凝重的神情,正欲發話,眼角忽地瞥見一道鬼鬼祟祟經過的人影。
她定睛一瞧,發現那竟是她妹妹白恩琳,她戴一頂鴨舌帽,掛深色墨鏡,打扮得很樸素很低調。
白恩琳也看到她了,先是一怔,接著目光一轉,見到跟姊姊在一起的男人竟是鍾雅倫,大受震撼,不可思議地摘下墨鏡細瞧,然後又像驚覺什麼,急忙將墨鏡戴回去,轉身就走。
但恩彤已經看見了,她妹妹的眼周浮著一圈青紫色,很明顯是瘀傷。
是誰打的?
她驚駭不已,心急著想追上去問個清楚。「抱歉,倫少爺,請你先在這裡等我一下!」
語落,她便將鍾雅倫一人留在醫院大廳的角落,匆匆追上妹妹。「恩琳,你等等!」
「我說了,要你不要當眾叫我!」白恩琳氣惱地回眸,眼見甩不掉姊姊,只好自行閃進一個僻靜的角落。
恩彤跟過來,確定左右無人,才低聲問:「你的眼睛怎麼會受傷的?」
「不用你管!」
妹妹愈是乖戾,恩彤愈覺得事有蹊蹺。「該不會是你那個男朋友打的?」
白恩琳聞言,猛然倒抽一口氣。「沒有這回事,你別亂栽贓他!」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恩彤平靜地追問。「你告訴我。」
「只是……拍廣告的時候,不小心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