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為PUB那麼安靜,害得平時嗓門頗大的席岱庭得刻意壓低聲音說話——
「沈哥,你確定沒看錯?」
「我自己親眼所見,錯不了。」他從來不懷疑自己的視力。
「說不定……算了,我不知實況,只希望你別誤會杜哥。」再怎麼想,席岱庭潛意識中總覺得不對勁,「他對妹應該是真心的,看不出來只是玩玩罷了。我以為他已經為妹改變態度。」從上次他在PUB自然流露的醋意,對妹的容忍、寵愛和關心看來,席岱庭嗅不出作假的成分。
「狗改不了吃屎。」
「他和那個女人的事是發生在和妹在一起之前,算不上背叛吧?我相信他會將小孩的事處理好,和那個女的作個了斷,不一定會離開妹。」就算他必須離開,他也捨不得吧?席岱庭知道自己把事情過分簡單化,也想得太完美些,但杜哥是「情聖」,他應該很會處理「那種事」才對。
「他和那個女人摟摟抱抱的就算是背叛,他太不自重。」沈浩在電話的另一頭下著判決,冷冰冰的語調聽不出一絲同情,「到處播種的男人不值得妹愛。」甚至還含有鄙夷。
「值不值得又不是我們能決定的,那是妹的事。」有時候她覺得沈浩當大哥當瘋了,什麼事都要插手管、替別人下決定。
沈哥需要一個女人來管他。上次他談的戀情根本就不算是愛,頂多算得上是「她」的救命恩人。在一起時,沈哥還不是將「她」當成下屬般命令,做這、做那,不准這、不准那。他需要命中剋星來治治他,教他什麼是情愛。
「少囉嗦。」果然,沈浩根本聽不進去席岱庭的諫言,他決定的事情下屬、弟妹就該遵從,反對無理、抗議無效,「你替他說話做什麼?」
「只是閒著沒事做。」她胡亂回答一個理由。
其實她是主張讓當事人自己去解決,感情的事外人只會愈幫愈忙,為什麼非得要瞞著杜哥將妹藏起來?這種躲貓貓似的行為令她想發笑。
「總之你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沈浩對這大妹感到頭痛,很少人能和她一樣不要命地處處和他作對。「保持聯絡。」掛斷電話,根本不留時間讓她有反對的機會。
「算了。」席岱庭冷哼一聲。
反正她也懶得管這麼多別人的閒事,而且她是奉命行事的,到時候要怪罪也怪不到她頭上。
管來管去,她都管得心煩了,她自己也有許多私事要煩,沒有那種力氣和美國時間。
媽媽的病情日漸惡化,醫生們盡了人事,如今只能聽天命了。
主治大夫說,病情已經無法挽救,現在只能用機器幫媽撐過一秒又一秒,等待最後的那一刻,要她有心理準備。
席岱庭掛上電話,轉身進入廚房的一角,趁四下無人時拭淚。
她多想大哭一場,那種無助和絕望的感覺撕扯著她。但她不能哭,從小到大,媽媽就教她要堅強,無論情況多糟也不能在眾人面前軟弱地掉淚,寧可獨自承受煎熬,強顏歡笑。
但她能不心痛嗎?壓抑著傷悲,即將失去唯一親人的傷痛令她覺得活著好苦。
席岱庭吸吸幾口氣,放鬆自己繃緊的咽喉,擦乾臉上幾滴淚水。
甩甩頭,她要自己忘掉那些教她發顫的片段、忘掉身上插滿管子的媽媽,只想記得一向慈祥、溫柔又堅強的母親。
這時熾狂夜色的店門突然被撞開,衝進一名男子,他大聲地喊叫著:「阿庭,茵茵呢?」這名急驚風似的男子正是杜紹傑。
原本安靜的PUB被他這麼大叫而混亂了起來。正在彈琴的老師手指也稍微一僵,彈錯幾個音,幸好他表演經驗豐富,很快又恢復正常。
之前眼裡只有自己的情人的男女們,現在眼睛都瞪著這個大吼大叫的男子。
席岱庭在廚房內聽到杜紹傑的呼喊,連忙收拾好心情出來應敵。
「杜哥,你在幹嘛?小聲一點不行嗎?」席岱庭將右手食指豎立在唇間,為難地要他降低音量。
杜紹傑走近她,瞥瞥身旁注目的客人們,一點也不在乎店裡的騷動。
「茵茵呢?」他在乎的是這件事。
「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席岱庭拿出她最高超的演技,「我今天沒看到她。」
「是嗎?」杜紹傑挑高眉,洞析一切的黑眸犀利地直視著她,「我不相信。」
席岱庭表情微僵;沒想到自己的演技如此差勁。「你相不相信是你的事,隨便你。既然你已經認定我知道妹的去向,我就算說破嘴也沒有用。」
她很聰明地結束這段交談,乾脆閉上嘴巴,讓杜紹傑無法套話。
「席岱庭,」杜紹傑風度全失,也不再喚她的小名,「你別敷衍我。」
她厭煩地揮揮手,這樣嚇她是沒有用的,她從小到大跟在沈哥身邊,可以說是被嚇大的,杜紹傑的恐嚇對她一點威力也沒有。
「為什麼要瞞著我?是誰的意思?你的,還是茵茵的?」從她閃爍的眼神中,杜紹傑看出她在躲避。他不可能誤會她的。
「都不是,行了吧?」她自動洩密,反正他都看出她在假仙了,再裝下去又累又沒意義,「也許……一半是妹的意思吧。」
她知道自己正在違背沈哥的命令,但,去他的!她又不是他那些沒用的弟兄、手下,沒必要處處都順著他。她討厭受控制。
她更討厭違反自己的心意。她認為感情的事外人不應該插手,她也沒心情插手。
「為什麼?」茵茵不想見他?杜紹傑覺得不可思議。
「我不知道。」不插手了,她決定放牛吃草,他們愛怎麼鬧就去鬧吧!
「阿庭!」杜紹傑慍怒地沉聲叫著。
「你應該心知肚明,何必多此一舉來問我?」她拿著抹布擦拭吧檯檯面,故意忽略他。
「心知什麼?肚明什麼?」杜紹傑搶走她手中的抹布,將它丟到一旁。
「我不知道。」一問三不知,席岱庭自認這是絕佳的回答。
「你——」他緊咬著牙,想罵人。
杜紹傑苦悶地將臉埋在雙掌之間。
他不喜歡生活在黑暗中,找不到問題的癥結,看不到他心愛的女人。
他想狠狠咒罵天與地!
「是阿浩要你瞞著我的,是不是?茵茵不在你這裡,就一定是跟在他身旁,沒錯吧?」他不是個容易被愚弄的人,他更不會無措地空坐在這裡,他受不了這種人間煉獄般的折磨。
他果然不傻,席岱庭暗想。
「我不知道。」但很明顯地,她的表情說:我知道,只是不肯說。
杜紹傑從她的表情得知自己的猜測無誤。
他瞭解地點點頭,轉身離去。
「杜哥——」完蛋,代志大條了!席岱庭忘記今天是PUB的浪漫之夜,扯開嗓門叫著。
這個大白癡!他現在一定是要去邵家找沈哥,他難道不知道邵家的戒備何等森嚴?
他發現沈哥不在邵家時,肯定又會大鬧一場!
席岱庭丟下圍裙,衝出PUB。
「喂,你還沒下班,你要去哪裡?」PUB的老闆追出門喊著。
「我有急事,沒空上班,大不了你開除我好了。」她頭也不回地奔向她的摩托車。「不過,諒你也不敢——」她故意提醒老闆,老喊著要Fire她,可是每次都沒膽子做,怕招惹到沈浩。
「席——」
老闆還沒咒罵出聲,話就被狂飆的機車聲吞沒。
恨恨地磨著牙,熾狂夜色的老闆什麼都不能做。只恨當初瞎了眼,竟被席岱庭長髮披肩的清純樣所騙,以為她會是個任勞任怨的服務生。
看來……如今任勞任怨的人是他自己吧!
***
杜紹傑跳下車,直直地走到邵家的鐵門前。
他死命地按著電鈴,另一手大力地拍打著鐵門。
駐守在大門口旁的警衛從監視器中看到他,確定他是孤身前來後,才安心地拔出槍來,走到大門前。
「你是誰?」警衛打開門,迅速地用手槍抵住杜紹傑的腦門。他認不出杜紹傑是誰,也不知道道上有誰那麼不要命,敢寸「鐵」不帶地到邵家來撒野。
杜紹傑不屑地瞄著抵在自己頭上的手槍,他早料到會有這種「打招呼」方式。
他並不害怕,這一生還沒怕過幾件事,除了現在,他怕找不到柳茵。
「沈浩呢?」沒回答警衛的話,他反倒追問起人家。
「搞清楚,現在槍口是對著誰。」對方毫不客氣地提醒他,槍口壓緊了些。
「對著誰都不重要,你愛浪費子彈就開槍吧,只不過事後別後悔。」杜紹傑從沈浩那裡得知邵家幫的一些規矩,他們絕不會在還沒弄清對方身份前殺人。
「你……」警衛有些訝異,這個男人不是太清楚邵家幫就是視死如歸。「你到底是誰?」沈哥何時得罪這麼厲害的仇家?他有些納悶。
「我要找沈浩。」他重申自己的來意,「叫他出來。」
「他不在。」警衛暫且退讓一步,「換你回答我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