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柳茵聽見他沉穩的腳步聲停留在她門前,一張白色字條從門縫中滑進她的房間內。腳步聲停止一會兒後就離開,步下層層階梯。
柳茵聽著那陣陣的腳步聲,胸口鬱悶得透不過氣來,有如心也被他重重地踐踏著,痛得她無法動彈。
車庫的自動卷門緩緩運轉著,連帶的,她的理智、快樂、靈魂也被抽空。
他離開了。
這是不是代表她將永遠失去他?
只要想到某一個女人正懷著他的骨肉,她的心就抽搐著,無法自己。
他會對那個叫以晴的女人負責嗎?會或不會其實都不重要。就算他忘記以晴,忘記那個小生命,她還是不能要他。
不全是不原諒他,而是她不能狠心地看著他丟棄嬰兒回到她身邊。
柳茵側著身體,這時才發覺自己雙頰已經爬滿一行行的淚,淚濕了枕頭。
她應該要有心理準備的,他是個心不定、花名滿天下的男人,她早該料到總有一天這種事會爆發,總有一天他會背叛她。
她早該知道的。
為什麼?為什麼還是抵擋不了他的溫柔?為什麼最近總是被他的愛意沖昏頭,完全相信他?甚至笨得以為已經擁有了他!
為什麼情愛偏偏發生在她最無防備的時候?殺得她措手不及。
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她拖著腳步走在冰涼的瓷磚上,撿起他留下的字條。
茵:我有急事出去一下,馬上會回來。傑留。
急事!柳茵嘴角有一抹哀悲的笑。
他等一下就會回來!不,柳茵將字條隨意丟在地板上。不,她不想再見到他,不要,不能……
她機械式地撥電話到熾狂夜色找席岱庭,「PUB裡的人說庭姊去醫院探病了。
掛斷電話,她按了個長長的電話號碼,是沈浩的行動電話。
「喂。」沈浩不帶情感的聲音傳出。
「沈哥……」
「妹,是你。什麼事?」他馬上認出她。
「我……」柳茵突然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抽噎著任眼淚掉落。
聽到沈哥的聲音如同找到一個哭訴的對象、可依靠的支柱,尤其在失去杜紹傑的愛,心中只剩下悲傷時。
「妹,你又怎麼了?」起初他不太耐煩,以為她又在鬧大小姐脾氣,後來才發現她的不對勁。通常柳茵邊哭還會邊哭訴,現在她抽噎得上氣不接下氣,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你出了什麼事?」一慣平靜的聲調也稍微繃緊,露出難得的著急。
柳茵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她現在頭好暈、心好重,傷心的淚水不停地流著。
「你在家裡是不是?」再次等不到回答,沈浩火大地吼著,「你不要哭哭啼啼,什麼話都不說。」
「我——」她聲音哽咽。
「算了。」聽她喉嚨梗住,沈浩心疼得不敢再發火,「你在家吧?我馬上過去。」這女孩又受了什麼大委屈?哭哭就算了,打電話給他還說不出話,可疑。
沒有為任何人操過這種心,這個長不大的妹妹成天就有許多突發狀況,當她的兄長真累!沈浩忍不住在心中嘀咕。
奇怪的是,阿傑呢?他不是時時刻刻都黏在她身邊嗎?
懶得浪費心思亂猜測,沈浩掛斷電話。
電話斷線的嘟嘟聲響在柳茵耳邊,她腦子沒空叫她的手放下聽筒。
心中那股慌亂、空洞的感覺是不是惆悵?是不是愛太深的絕望?
太深、大深……她現在才發現她對他的愛不只是「也許」、「好像」、「一點點」,而是超乎自己所想像的深刻。
她的心有如膠著於他的心上,現在被一通電話狠狠切離,他毫髮無傷,而她卻被割出一個大傷口,獨自血如泉湧。
如今心分開了,是不是就不再愛他了?
不。她還是愛著他,但那些愛卻如灑在傷口上的鹽,教她更痛、更絕望……
***
杜紹傑匆忙地將車子停在黃線上,奔進了小築咖啡廳。
「杜大哥——」坐在裡面許久的傅以晴馬上看見他,「你終於來了!」
傅以晴好像找到靠山似地撲倒在杜紹傑身上,緊張地發抖著。
咖啡廳內的客人稀少,他們的舉動引來許多服務生的側目。幸好傅以晴哭得太傷心,而杜紹傑則臉皮比水泥牆厚,習慣了受人注意。
這個傻女孩!杜紹傑拍著她的背安撫她。
雖然這幾年來他們的關係很糟糕、很緊張,他還視她如瘟神。但曾有的友誼,加上她是好友的妹妹,他還是關心她的。
「好啦,別哭了。」他和藹地說,「坐下來談吧。」
「杜大哥,謝謝你,我不知道該如何感激你。」
「一句謝謝就夠了。」杜紹傑遞一張面紙讓她拭淚,「小孩子是嚴士桐的,對吧?」同情歸同情,他直接切入正題,因為他無法久留,放心不下發高燒的柳茵。
「嗯。」她低頭,用力點點頭。
「為什麼不告訴你大哥或嚴士桐,反而找上我了呢?」
「我……我不敢告訴大哥,他會氣瘋的。」
「會嗎?」他很懷疑傅以翔捨得罵親妹妹,他連小狗、小貓都捨不得打、捨不得罵。「他自己也很亂來,又不是什麼聖潔男子,他敢罵你?你叫他來找我。」他故意說了個笑話,希望能讓她放輕鬆。「那嚴士桐呢?孩子是他的骨肉,你應該先通知他。他若知道你第一個通知的人是我,肯定會氣瘋,那是男人的虛榮心、佔有慾。」
「我不敢告訴他,我怕他會不要這個小孩。」傅以晴難為情地解釋。
「那你呢?想作人工流產把小孩拿掉,還是想留下來?」
「我想把小孩留下來……」以晴的語調似乎不太肯定,「但是如果士桐不想要小孩,那怎麼辦?」
「那就和他說再見,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不如不要。」他直覺地回答她的問題,但知道傅以晴沒那種魄力。「算了,當我沒說。」
回想著那天和嚴士桐見面的情形,他認為嚴士桐應該是個極為可靠的男人,也深愛著以晴,一定是她在胡思亂想。
「你愛他嗎,以晴?」
「我愛他。」她眼眶中閃動著淚光,「以前我好愚笨,以為我愛的人是你,儘管他對我那麼好,我只當那是理所當然的……我一直漠視我和他之間的感情,直到剛才發現我肚子裡已經懷了他的孩子,那種感覺……我形容不出來。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我多麼需要他、多愛他,根本沒辦法失去他。」傅以晴的表情忽喜忽憂,「杜大哥,萬一他不要我,我該怎麼辦?」
杜紹傑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給她一些力量。
以晴終於覺醒,也終於找到心的歸屬,不再一味地癡戀他。這令他多年來的心理負擔減輕了不少。
「你想他愛你嗎?」他語意深長地問。
「……我不知道。」以晴猶豫著,她又不是嚴士桐,怎麼知道他的心意呢?
「不知道?他從來就沒有表白過嗎?」見她搖搖頭,杜紹傑頓時想笑這對傻男女。一個是搞不清楚心中愛的是誰,另一個是像個啞巴從不表白。
不,他不該嘲笑他們的,反而要佩服他們。他們這麼「煙霧濛濛」的戀情竟然可以持續這麼久,而他對茵茵都已經「開誠佈公」,為什麼她還拒絕他的求婚?
「你剛才不是說他對你很好嗎?」
「好不一定代表愛,不是嗎?」她迷惘地反問杜紹傑。
唉!這些女人……怎麼搞的?硬是把男人的好、溫柔和體貼都踩在腳下,都為她們揮汗灑血地付出那麼多,她們還在大喊著什麼「好不一定代表愛」的口號!真是不知感恩!他還以為茵茵是個特別的「個案」,原來有人和她半斤八兩。
「把嚴士桐的電話號碼給我。」杜紹傑乾脆地下命令,掏出自己的行動電話。
「你要做什麼?」她似乎嚇了一跳。
「放心,我不會吃了他。」杜紹傑拍胸脯保證,「既然我都到了這裡,乾脆好人做到底,幫你搞清楚他的意思。相信我,我辦事,你放心。」
「好吧……」看杜大哥胸有成竹,慌了主意的以晴只能依他。
杜紹傑打了電話,正在等待對方接聽,「如果他敢負你,我會要他的命。」見以晴倒抽一口氣,他覺得大事將成,很快的,他便會收到一張喜帖。「如果一切都圓滿落幕的話,媒人那個紅包可是我的。」
「喂,我是嚴士桐。」對方接聽了。
「嗨,嚴士桐,我是杜紹傑,沒忘了吧?」他順便提醒道,「上次在傅家停車場被你恐嚇的人。」
一旁的傅以晴驚呼一聲,士桐恐嚇杜大哥?怎麼可能?!他那麼斯文有禮!
「我當然沒有忘。」嚴士桐心中暗忖,他有什麼重要的事?「很抱歉,我上次——」
「不必道歉,我打電話給你並不是要追究上次的事。」杜紹傑打斷對方的話,他提上次的事,純粹是為了讓以晴知道她的男朋友有多麼在乎她。「我是想要請教你一個非常私人的問題,不知道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