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清淺,明明是四目相對,卻又像是透過他的眼望向他身後那一方陰晦的天色,彷彿從頭到尾根本沒有看見他。楊嶺有一晌的呆滯,那女孩好像也沒打算要知道他是誰,確認了來人便又轉過身去。楊嶺見狀,忍不住一問:「你在做什麼?」
樹下有一方土壤微微隆起,女孩的目光直直望向那兒,口氣也是淡淡的。「我養的小鳥死了。」
呃。見自己過於魯莽的踩到人家的傷心處,他有一些抱歉。「這樣啊……恩……節哀順變。」到最後,他只笨拙得想出這一句無關痛癢的安慰。
女孩沒回應,彷彿他在與不在都與她無干。兩人就這樣沉默著杵在這兒也很奇怪,當然,楊嶺可以不管她,自己回屋裡去,可要他放這個小女孩獨自在這……卻有些做不到。
不知道為什麼,這女孩雖然什麼也沒說,可他就是覺得她需要人陪。
所以他沒走,站在她旁邊,正琢磨著該說些什麼的時候,女孩突然轉過臉來,淡淡的眸望得他心悸。
只見她淡薄的嘴輕啟:「你踩到它的墓碑了。」
啊?楊嶺愣了下,繼而移開腳,只見腳下的確有一片像是墓碑的薄木片。這麼說來……眼前那一塊隆起的土堆,該不會就是那一隻鳥的墳墓?
他搔了搔頭,不掩尷尬的笑了笑。「抱歉抱歉。」
不過女孩似乎也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待他移開了腳,便又轉回頭去。楊嶺見她清秀的臉上滑落一滴水珠,有些呆住,急忙掏出皺巴巴的手帕遞給她。「拿去。」
只見她緩緩抬眸,清冷而困惑的眼望向他,不言不語,可楊嶺知道她的意思是在問他幹嘛。
所以他解釋:「給你……擦眼淚。」
恩?只見女孩的眉輕輕佻起,臉上表情像極了不屑,她聲調輕淺,但說出的話卻讓人如墜深淵——「多管閒事。」她沒拿他的手帕,像是害伯上面沾染了什麼細菌似的,只用自己纖白的手抹去臉上的水珠。她說:「這不是眼淚,是雨水。」
「是嗎?」楊嶺收回手帕,倒也沒有拆穿她極為蹩腳的辯解。第一,他們站在樹蔭下,壓根兒淋不到什麼雨;第二,他不信毛毛雨可以在她臉上蓄積成那樣大的一顆水珠,不過既然她不願承認,那麼他也不打算戳破。
而像是感覺到楊嶺上揚的尾音有著不信,不知道是在解釋還是在自言自語,她聲音僵硬的:「我才不會為了一隻吵死人的臭鳥哭。」
「啊?」在楊嶺尚不及為了她這一句自欺欺人的話感到好笑前,林蘅便喚他回去了。他回了聲好,覦了眼小女孩獨站在樹下的模樣,她纖弱的背挺直,倔強的表情像是滿不在乎,可楊嶺感覺得出她在傷心。
為了她死去的鳥兒。
回想著過去幾乎要被他丟在腦中哪個角落儲存發霉的記憶,楊嶺喃喃:「原來是那個女孩子……一
林蘅似乎有一些意外。「她也不記得你了?」
「拜託,我都忘了一大半的事,她怎可能記得。」就算有那個腦容量,她肯定也不願浪費在儲存這等不必要的記憶上——想著若提起這事她會有的回答,楊嶺便感到一陣好笑。
之後他和林蘅告別,回到了家,屋內一片燈火通明,楊嶺一愣,直覺是汪予睫回來了。
他看看時間,晚上八點。他在廚房留了吃的給她,不曉得她吃了沒?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他踏人家門,卻反常的不見那只只要有人開門回家便興匆匆纏上來——不管有個人是不是對它極為感冒——的貓兒,他一肚子霧水,朝向室內輕喊一聲:「喵?」
無人……不,無貓回應。
他感到不解,室內一片靜悄悄,連基本該有人活動的聲息也沒有。此時室內電話驟然響起,楊嶺嚇了跳,忙走上前接起。「喂?」
「你……你回來了?」是汪予睫的聲音。 .
這一下楊嶺可以說是更加不解,正要開口,汪予睫卻難得慌張的截去了他的話:「你回來就好。你……你現在馬上到巷子口那邊的7-11來,你再不快就、就來不及了……哈啾!」
她打了個噴嚏,楊嶺聽見她在電話另一端的聲音越加急促:「你……哈啾!你那隻貓出……哈啾!出事了,這、這裡的獸醫院今天休診……哈啾!天啊,你快一點來,它……它快不行了!」她也快不行了……哈啾!
「好好,巷子口的7-11是吧?」儘管不知道出了怎樣的狀況,但眼下似乎直接趕去會比較實際。於是楊嶺掛了電話,直奔地下停車場,驅動自己少有機會使用的Lexus前往汪予睫所指定的位置。
夜色昏暗,楊嶺卻沒兩下便在巷子口附近的7-11看見汪予睫——可說是極為狼狽的身影。他忙下車走上前。「發生什麼事了?」
只見她聞聲將臉抬起,眼眶整個紅腫,楊嶺嚇住,尚不及回神,便被她硬塞了一個布包在懷中。他困惑的打開來瞧,發現那一隻他以為失蹤的貓兒正虛弱的蜷縮在毛巾中,發出微弱呻吟。
她吸吸鼻子,話聲中帶有濃重的鼻音。「這附近的獸醫院休診,你……你自己看能帶它去哪看病。」交代完畢,汪予睫作勢要走。
「等一下。」楊嶺拉住她,「你要去哪?」
汪予睫白他一眼。「回家。」
楊嶺望著她,只見她眼眶泛紅,鼻子也紅通通的,感覺起來像是哭過。不過楊嶺知道,她是個絕不輕言落淚的女人。
懷中的貓兒發出微弱的呻吟,楊嶺知道現在的狀況不宜再拖延下去,當下直接拉著汪予睫往他車子處走去。「等一下我再帶你回家。」
汪予睫愣住,作勢要掙脫。「我自己回去……哈啾!」
楊嶺受不了,他好氣又好笑的。「別鬧了,你這個模樣自己回去?除非你想讓路人欣賞。」
這句話直指汪予睫痛處,她因嚴重過敏的關係,現在的狀況可以說是淒慘到一個極致,儘管回去的路並不太遠,可她仍不願自己這一副模樣被路人……甚至是鄰人看到。
那會是她一輩子的恥辱。
於是,她再不甘也只好隨楊嶺上了車。楊嶺鬆一口氣,畢竟他真的實在不放心在這個時間放她一人獨自回去。
他小心翼翼的將包裹著貓兒的毛巾放在大腿上,然後駛動車子,開車前他將車上衛生紙整盒遞上,只見汪予睫淡淡瞥他一眼,聲調雖輕,卻冰冷的:「多管閒事。」
她這句話加上這副模樣再一次敲動楊嶺半塵封的記憶,他先是一愣,繼而開心的哈哈笑出。「哈哈哈哈哈……對!我多管閒事,我知道你沒哭,衛生紙是給你擤鼻涕用的。」
汪予睫瞪他一眼,可紅腫的眼瞪起人來只顯楚楚可憐。生理問題在即,她也無暇跟他計較,只得接下那盒衛生紙掩住鼻子,以防再度受到貓毛影響,噴嚏連連。
「安全帶繫了沒?繫了?好,抓穩一點——」
「轟」的一聲,車子突然駛動,汪予睫被那後作力嚇得整個人往後跌。她狠狠嚇住。「你……你有駕照嗎?」
駕照?「有啊。」他想了一會。「不過我已經四年沒開車了……啊,不過我在國外開過戰車。」
四年……沒開過?開過……戰車……
於是,汪予睫這下本來蒼白的臉色更加煞白,她……她可以活著回家吧?恩恩?
只可惜,一路上除了引擎的轟隆聲外,沒有人回答她內心的疑惑……
喔,還有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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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路急馳後,他們來到了離他們住的地方稍遠的獸醫院。
貓本身沒什麼大礙,似乎是之前沒接受過預防注射,感染了一些疾病。在打一針後差不多已無問題,不過為了保險起見,貓還是留在獸醫院觀察一晚。
經歷了一番折騰,別說汪予睫,楊嶺也沒力了。把貓安頓好,他走出獸醫院,上車卻發現汪予睫人靠在座位上,就這樣睡著了——喂喂,他有去這麼久嗎?這樣都可以睡著?
楊嶺坐定,瞅著她沉沉睡去的臉,這一下可掙扎了。他該就這樣開車咧?還是先讓她睡個一陣?說實在,他開車……恩,有點快,這一發動,肯定要驚動到她。可若等她睡到飽……唉,他只怕到時都要天亮了。
真是掙扎啊。
他吐出一口氣,側眼瞅著她睡去的容顏。她眼泛淚光,眼眶紅腫,整個臉紅通通的,活像是慘遭蹂躪。他看著她這副狼狽模樣,內心瞬時感覺柔軟了許多。
於是在這一刻,她的形象和過去他所見的那個女孩重疊,他想起她在雨中,那樣逞強,嘴上說著不會為一隻鳥兒哭,可他卻看透了她的傷心。
一個絕不輕易表現出自身脆弱的女人……是怎樣的環境造就了她這樣的性格?想著,楊嶺不禁有一些心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