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跟我不相干了……」她無意識地呢喃一句,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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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雨氣勢驚人,剎那的工夫,整個天地已籠罩在滂沱的雨勢中,夜晚的蛙叫蟲鳴,也消失在雨聲中。
走了一段路,她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著跟在她後頭的人。
「你為什麼老跟著我?」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雨聲太大了。」
騙人,她仰頭瞪他一眼,雨水一下就滑進她眼中,她垂下頭,揉著眼。
「偶爾淋點雨倒是不錯。」他摸摸她的頭頂。
「你為什麼老愛管我的事?」她追問。
「因為不能丟下你不管。」
她詫異地抬起頭。「你……」雨水又流進她的眼,她抬手擋雨。「我不懂你的意思,因為你答應師父要照顧我嗎?」
他笑笑地說:「這雨一時間停不了,先回去換衣裳吧!」
她扯住他胸前的衣裳,一臉不悅,每次都不老實回答。「回答我的問題。」
他仍是勾著笑。「沒人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她盯著他帶笑的臉。「洛無央……」
「嗯。」
「你喜歡我是嗎?」
他的笑意加深,臉眼睛都彎了。「糟糕……」他低下頭貼近她的臉。「這答案我還不能告訴你。」
她瞪著他。「你……」
「過陣子再告訴你。」他握著她的手腕往前走。「夜深了,該休息了。」
「別拉著我,我還不想睡。」
「怕作惡夢?」他拉著她的手走上曲廊。
「你鬼鬼祟祟地在我房裡……」
「我不放心你。」
「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他停下腳步,低頭看她。「你的表情……」
「什麼?」她反射地摸摸自己的臉,她的表情有什麼好奇怪的?
「如果你想回水月庵,我能送你……」
「誰說要回去了!」她惱怒地抽開手。
「那就別一副被遺棄的樣子。」
他銳利而毫不留情的話語讓她惱火。「你……胡說八道。」她握緊拳頭。「我才不回去那種臭地方。」
「承認你想回去又怎麼樣呢?」他瞅著她轉開的臉。「這裡沒有別人,不需要在我面前逞強。」
「我沒有逞強……」
「如果你真的討厭那裡,受不了師太的教規,你早就走了,何必一直留在那裡,她們的功夫根本攔不住你……」
「別說了你!」她生氣地出拳打他。
他握住她揮來的拳頭。「受不了這些話嗎?」
「你只會胡說八道……」
「月影。」他將她拉近。「如果是那個女人讓你作惡夢,就去殺了她,你若不想動手,就由我來做。」
她震驚地看著他,他……他要為她殺人?
「別這種表情。」他揚起嘴角,撫了下她的臉。「殺人對我來說沒什麼。」
他的話再次讓她訝異,在江湖上闖蕩,若說沒殺過人那是騙人的謊言,但他現在的話聽來卻像是草菅人命的殺人魔。
「我沒要殺她,我……曾經很想,但是……」她蹙起眉心。「剛剛又沒有了這念頭,我也弄不清楚……」
「沒關係。」他安撫地碰了下她的短髮。「那就等你想殺了再殺吧!」
他的話讓她的心莫名放鬆了些,表情也柔和下來。「如果師父聽到你這麼說,定會覺得所托非人。」
他微笑。「我可不是什麼大善人。」
「師父老是跟我說要慈悲為懷,我聽得好煩。」
「如果她知道你本來想殺人最後卻放棄,一定會很欣慰,她這麼多年的教誨總算沒白費。」
「我只是提不起勁,說不定明天我就改變主意了。」這陣子除了跟他吵架外,什麼事她都意興闌珊,莫名地覺得累。「你故意留他們住下的吧!」
「是故意的沒錯。」
「你真的很愛多管閒事。」她煩躁地擰著眉。「這麼想知道我跟她的過節嗎?」
不等他回答,她緊接著說:「我曾經很恨過她,但現在卻什麼都提不起勁……」
「想不透的事就先放下吧。」他拂過她的濕發。「先回房換衣裳。」
她難得沒有爭辯地點了點頭,他有些憂心地看著她,現在連跟他回嘴的力氣都沒有了嗎?
她垂著頭往前走,閃電突然照亮曲廊,緊接著是轟隆的雷聲響起。
「洛無央……」
「嗯。」
「我……想回水月庵。」她低語呢喃。
「我知道。」
「可是我不能回去。」她抹去額頭上的水滴。「我只會給師父她們添麻煩,所以她們才不讓我出家的。」
「別胡思亂想……」
「我沒胡思亂想,她們商量的時候,我偷聽到的。」她吐口長氣。「師伯說我劣根性重,若真出了家,只會敗壞水月庵,我一生氣,就把廟裡的佛像給打爛。」
他勾起嘴角,慶幸現在漆黑一片她瞧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月影悶不吭聲地走了一小段路後,才斷斷續續地接著說:「師伯氣得要打我大板,我偏不如她的意,跑到後山去躲起來,雖然下著大雪,可我在山裡住過幾年,能自己找東西吃,倒也不怕,過了半個月,我覺得好無聊,又偷偷跑回庵裡,才發現師姊師妹她們為了籌錢打造新的佛像,全下山去化緣募捐,師父擔心我一個人在山裡餓死,每天出來找我,結果受了寒病倒了……當天我跑下山去,到一戶富商家裡偷了一些銀兩,給師父請了一個大夫,師伯問我哪裡來的錢,我騙她前些日子有個男人在山裡遇了難,我碰巧瞧見,救了他一命,這是他送我的零花錢。」
「你師伯信了?」
「她是個多疑的老太婆,自然是不信的……如果師父聽到我這樣罵師伯,又要不高興了,自我打壞了佛像後,師伯就沒把我當水月庵的弟子看待,我請大夫去看師父,她也不讓我進去,我氣得跟她打了起來,師姊師妹們也聯合起來對付我,我好氣,把她們全給打傷了,師父聽到吵鬧聲出來察看,正好瞧見我與師伯在打鬥,她想分開我們,卻……讓我給打傷了。」
她難受地揉了下眼。「我沒注意到師父闖了進來,我……反正我做什麼都不對,師伯說我無可救藥,以前師叔也會為我說話的,可自從我打壞了佛像後,她見了我就只會搖頭,我氣呼呼地跟她們吵了一架,佛經上不是勸弟子們不著相的嗎?那佛像就是『相』,你們個個入了魔,著了相,我是在點醒你們,明白不明白?這一說,師伯氣得脖子都紅了,說我強詞奪理,曲解佛理,我又同她爭辯說書上記載了一個禪師,把佛像劈了當柴燒,我不過是給打壞了,可沒拿來當柴燒,那為何他是禪師,我是混蛋?」
洛無央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說得有錯嗎?」
「聽來是挺有道理的。」他笑著說。
「如果你在那兒,可要讓師伯罵了,她會罵你道心不堅定,讓這歪理給混淆了。」她蹙著眉心。「不管我怎麼說,師伯都罵我怨我,說這些歪理把師妹們唬得一愣一愣的,以後可怎麼得了,不管我做了什麼錯事,師父總會為我說話,可我沒有好好珍惜,老是做些讓她傷心的事……」
「惠良師太明白你本性不壞……」
「師父錯了,我本性很壞的。」她歎氣。「有些事我不是存心做的,是壞脾氣上來了,才犯的錯,但還有很多事,我是故意的,剛到水月庵的時候,我常半夜裡胡亂地敲鐘,把她們全給吵醒,還在湯菜裡偷放肉末,把蟲子趕進師姊的房間,想瞧她會不會殺生……還有很多頑劣的事,說也說不完,她們武功不如我,拿我沒辦法,只能任我胡鬧,如果那時我乖乖地聽話,說不定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你不需自責,人是不可能知道往後會怎樣的,所以只能以現在覺得最好的方式過日子。」
她扯了下嘴角。「沒想到你也會說大道理。」
他微微一笑。「比起惠良師太,我的道行大概差遠了。」
「這幾天我常想,如果能早一點遇到師父就好了……」
他摸了下她低垂的頭。「別這樣想,過去的事是沒辦法改變的。」
她沉默地走著,他也沒有催逼,只是安靜地在一旁,如果她想說他就聽,她若緊閉雙唇他也不想強逼,來日方長,他提醒自己要有耐性,今晚她肯開口談論自己,對他已足夠了。
到了房門口後,她才又開口。「我累了,你也回去吧!別再鬼鬼祟祟地待在我房裡。」她現在連罵都懶了。
「你這樣子我放不下心。」
她勉強勾起笑。「有什麼不放心的?」
他抬起她的下巴。「瞧,這樣你也不發火?」
「你這人真怪。」她揮開他的手。「我生氣你才舒服嗎?」
他勾起笑。「不煩你了,好好睡一覺。」
「嗯。」她點個頭,見他轉身要走,卻又忍不住叫住他。「洛無央。」
「怎麼?」
「那個人……我不想再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