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腐骨水」還有另一種用處,就是將人肉腐蝕成一團團血水。
「不!」小桃尖叫一聲,眼神驚懼,再也承受不住地昏厥過去。
床底,雲岫倒在冰涼的地板上,全身涼得生疼,她雖然看不見,可是小桃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無疑令她想起自己當日在地牢裡受過的刑罰,臉色瞬間發白如紙,整個人都在不停地哆嗉。
冷,好冷……身冷,心更冷。
其實她早就猜到,顧忍此人絕對不是像他在自己面前所表現的那樣,在她面前,他是溫情、體貼、無害的好丈夫,他疼惜她、關心她、順著她,除了一再地阻止她上京。
但只是不想讓她送死的一個理由嗎?她不信。
正在這時,卻聽到顧忍一聲喝斥:「滾出來!」
難道他察覺到還有人在這間屋子嗎?雲岫急切地呼吸,想讓他發現自己,誰知,一個柔弱至極的聲音乍然響起。
「好弟弟,怎麼發這麼大的脾氣?不如跟姐姐說說……許久不見,弟弟倒是越發的俊俏了……」
從那聲音猜測,應該是個年輕女人,她聲音十分嬌柔,又透著些許嫵媚。
雲岫一怔,這又是誰?
與內屋相隔的紗帳中傳入幾不可聞的輕巧足音,披著昂貴雪裘的女子,年紀比顧忍略長,身段婀娜苗條,很是高貴美貌,黑髮梳成了雙環髻,發間簪著鑲以紅寶石的象牙簪和幾枚精緻的宮花,尖尖的臉上一雙杏眼善睞,唇瓣小巧,整個人如同暗香襲來,正款款走出。
「弟弟,一別數年,好久不見了。」女子一見顧忍,便揚眸一笑,頓時溫柔橫生。
顧忍卻像是見到這世上最噁心的東西,一把甩開那女人扯住衣袖的手,「滾開!」
女子歎口氣,卻不生氣,依然輕輕柔柔地道:「怎麼脾氣還是這樣不好呢?弟弟小時候多聽話,越大倒是越不可愛了呢。」
顧忍冷笑,「我一個大男人,裝哪門子可愛,你少裝腔作勢,我猜今日之事你定然有份,這可是你找來的人冒充我家的丫頭?」
那女人越發委屈,嗓音微顫,柔得簡直要滲出水來,「好弟弟,你冤枉姐姐了,一直要追殺你的可不是姐姐,姐姐哪裡捨得殺你,分明此事是梵音姑姑所為,她人雖在苻家當主母,可王府哪件事不是由她作主,想那正朝這裡來的死士想來也是受她差遣,你怎可把這筆帳算在我頭上,教姐姐好生難過……」
這聲音傳到雲岫耳中,似曾相識,直教她不由一怔。
「此處又沒旁人,你裝這副樣子要給誰看?」顧忍卻不吃她這套,毫不客氣道:「你們厲家的人,都是一丘之貉,裝什麼良善?」
厲家?西平王府!
雲岫如置冰窖,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厲家,不就是當年參父親謀反,致使景家七十餘口全部被處決的始作俑者嗎?
這突然出現的女人,是厲家人?她為何會叫顧忍為弟弟?
腦海裡猛地浮出一張嬌弱無害的面孔,與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官家小姐,正親熱熱笑盈盈地對著自己喚:「雲姐姐。」
呼吸有瞬間停滯,她絕望地想,怎會……怎麼會?
屋外,黑夜深沉,沒有月亮,屋內,燈如豆點,昏暗搖曳。
屋子裡的這一對男女實在奇特,一個像是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另一個則像是撞到了恨不能立即手刃的仇人,反差極大。
「阿忍,你這話也太難聽了些,什麼叫你們厲家人?你不也是咱們厲家的一分子嗎?」女人不滿意地更正顧忍方纔所言,好聲好氣勸說道:「好弟弟,你快隨我回驪京去,我父王年老體衰,又沒個兒子繼承家業,這西平王府的世子位不正是你的囊中之物嗎?」
顧忍卻是嗤之以鼻,「我可是姓顧的,與你們厲家半點關係也沒有,再說你爹有沒有兒子繼承關我屁事!」
「你可別這樣沒良心,我父王再不好,他也是你舅父,難不成你想忤逆?」女人又歎口氣,「姐姐知道,你當日是恨我父王殺顧頤,可那顧頤又不是你親爹,不過我西平王府一介小小門客,死了就死了,你娘都沒意見,你又何必耿耿於懷?」
聽這女人的口吻,在她眼中死一個人,或許跟踩死一隻螞蟻沒什麼兩樣。
顧忍清冷頎長的背影,被燭光映著影影綽綽,恍若秋月寒霜般的男子,盯著說出那一番話的女人,臉上的肌肉瞬間扭曲。
女人似是不以為意,反倒是頗有興趣地看著地上已然昏迷的小桃,語帶千種憐憫、萬般不忍,「好弟弟,瞧瞧你,把個好端端的丫頭折磨成什麼樣子了,我總是勸你,殺人殺得太多不好,要是生氣,姐姐自會替你出氣,何勞你親自動手呢,不如我送她一程,省得你瞧了生氣。」
她右手一揚,正要將袖中暗器射向地上的小桃,顧忍鳳眸微微一瞇,深邃黝黑的瞳仁凝出一絲絲銳冷殺氣,狠聲道:「你敢!」
那女人撇撇嘴,倒是柔順地收了手,接著了然嬌笑道:「這樣算個什麼呢?一個丫頭就把堂顧公子急成這樣可失了風範,不說別的,就那咱們王府上下成百上千的丫頭,弟弟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住嘴!」顧忍不想與她多糾結,幽深的冷光在眸中流轉,厲聲問:「我娘子在哪裡?」
「喲,一口一個娘子的,倒是恩愛得緊。」女人眼底充滿了嘲諷和輕蔑,還有一絲絲妒嫉,不屑哼道:「她是你哪門子娘子?可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娘雖死了,親爹又不知是誰,可家中還有長輩,可惜呀可惜,我父王是絕對不會贊同你娶這亂臣賊子的女兒。」
「我娶誰關你們厲家屁事!」顧忍怒然冷喝,隱隱透著暴戾的怒氣,滿腹殺機更是空前暴漲。
眼前這個王府嫡女,看似高貴雍容,實則口蜜腹劍、心計多端、兩面三刀,他自幼吃過這女人無數苦頭,早認清此女真面目。
其實厲家的女人個個如此,無論是厲餛的三個姐妹,還是他的兩個女兒,這五個女人,一個比一個狠,一個比一個毒,不是熱衷於宮斗、宅鬥,就是沉溺於尋歡作樂,沒有一個正常的。
他曾聽說過一個典故,當雌蛇產下蛋之後,便會決然離去,它們對待自己的後代冷酷無情;當蠍子交配後,母蠍子會吃掉公蠍子,小蠍子出生後會吃掉母蠍子,它們對待自己的親人冷酷無情,姓厲的女人們,完全就是蛇蠍心腸的最佳寫照。
個個外表美似仙,其實骨子裡醜陋淫蕩狂妄淺薄,不過是畫皮一張。
顧忍對此厭惡之極,聲音帶著血腥的陰戾,「快把我娘子交出來,否則要你的命!」
「你怎麼跟小時候一樣,真會傷姐姐的心……姐姐對你的一番心意,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你一走不是好些年,可曾想過姐姐?」
女人又恨又怨又愛,眼前近在咫尺的正是她朝思暮想的男子,她有多久沒見了?
癡癡望著眼前清逸面容,燭光下越發顯得丰神俊秀,她一時心蕩神馳,蓮步輕移,就要朝他懷中撲去……
砰!還未等她靠近,就聽一聲巨響,胸口已被一道凌厲掌風重重擊中,她一口鮮血噴出,整個人朝後就倒,婀娜的身子撞到桌沿,再連著桌子一起翻倒在地。
燭台掉落在地上,滾了兩圈熄滅了,女人也軟軟地倒在地上。
「你再多說半句廢話,我就馬上要你的命!一俊美面容冰寒酷厲,眸中凶噬,「快說,我娘子在哪裡?」
「弟弟,你好狠的心,姐姐的話你從來都不聽,姐姐的人你也從不放在心上……你說依姐姐的脾氣怎能讓你好過呢。」女人又生生地嘔出一口鮮血,臉上卻仍掛著詭異的笑,她輕輕地提議,「不如,你瞧瞧這床底有何物,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床底下的雲岫心裡不知是痛還是空,也許麻木到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臉上涼涼的,她才驚覺,是落了眼淚,原來他是厲家的人。
原來他的一切所為,皆是居心叵測,別有用意。
顧忍,顧忍,顧忍……她在心裡反覆地叫著,他怎麼會是厲家人?
屋中殺機畢露的男子聽了這話,臉上驟變,接著如離弦的箭奔至床畔,一彎身子,與一雙滿是驚愕的盈淚眸子對個正著。
一陣不曾預料的暈眩襲面而來,他身子微微一晃,黑陣一凜,俊顏有了裂縫。
她怎麼會在這裡?
「厲瑤仙!」他猛地回頭,咬牙憤懣怒叫,臉上驚到雪白,卻是連眼睛都紅了。
倒地重傷的女人剎那間狂笑起來,笑聲瘋癲淒厲,猶如山鬼在呼叫。
雲岫的腦子越來越脹,明明很累、很疲乏,但在聽到那個名字後,她竟然恍然大悟。是了,厲瑤仙,西平王府的嫡長女,她幼時曾經的小夥伴。
過去的一幕幕就在腦海中閃爍,一個片段、一個片段被連接起來,恍然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