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公子扭過頭,第一次正式打量迎春。此時夕陽已是落下大半,淡淡的霞光映在迎春的笑臉上,別有一種寧靜的美。就像春日裡的晴空燦爛,也許沒有什麼絢爛的顏色,但只要沐浴其中,就會感受到它的暖意。
「迎春嗎?真是好名字。」吳公子在心裡暗暗念著這個名字,但表面上卻只是淡淡點了點頭。
迎春低頭回了一禮,心裡的小算盤卻響個不停。不是她貪財,這世上沒人不願意兩全其美,若是做了好事還能得些實惠,當然是最好了。
許是聽到了她的心聲,老嬤嬤送了吳公子進屋之後,就把迎春喚進了堂屋,掏出一個荷包遞給迎春。
迎春入手覺得比想像中沉了許多,於是問道:「嬸子,這是公子賞的嗎,有些多了吧?」
老嬤嬤卻是笑著搖頭,低聲道:「這裡面裝了二十兩,除了這幾日的伙食銀子外,我們公子還想請你家葛師傅再做一把輪椅。我們公子在西京都老家有位長輩長年臥床,若是見到這樣的好對象,應該也會喜出望外。」
迎春心裡樂開了花,連連點頭應下,「我讓孩子的爹明日就開工,一定做一把更好的出來。」
「我們明日就回城了,過幾日再讓人來取椅子。」
迎春真心地開口挽留,「怎麼不多住幾日呢?我見公子好像喜歡酸菜的味道,正要剁了酸菜做餡兒包餃子呢。」
老嬤嬤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難為你這幾日費心照料了,以後有空閒我們再來叨擾。」
迎春不好再留,趕緊跑去灶間忙碌,打算連夜發面蒸酸菜餡的包子,等明日給吳府眾人拿著做乾糧也好。
葛大壯拾掇了院子裡的木屑,扭頭見媳婦兒忙得跟小蜜蜂一樣,就走過來幫忙燒火。
迎春順口就把吳公子另訂一把輪椅的事說了,末了賊兮兮湊到他耳邊笑道:「給了二十兩銀子呢,好多錢啊。除了木料,還能剩一半,等攢得多了,咱們就開個小鋪子。」許是想到了以後的美好日子,她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十分可愛。
葛大壯強忍著親她一口的念頭,轉而想起一事,問道:「那位嬸子說這輪椅是要送去京都的?」
迎春疑惑地回答,「是啊,難道輪椅不夠結實,不能運送到遠處?」
葛大壯搖頭,猶豫了那麼一瞬後才說道:「我當年去東荒戰場服徭役的時候交了幾個好兄弟,後來大戰結束就剩一個活著,不過也沒了雙腿。他老家就在京都外邊遠處,我想多做一把,托吳府幫忙送過去。」許是想到了當年那場大戰的血腥殘酷,他的臉色極不好,甚至隱隱透著一絲慘白。
迎春心疼地趕緊應道:「這是應該的,既然送人就選些好木料,別捨不得銀錢。我這幾日再進城買些土產,到時候一併送過去。」
葛大壯見媳婦這般支持自己,臉色也重新變回紅潤,笑道:「不必,那傢伙是個粗豪的性子,只要椅子結實就好。別的也不用買了,省得他又說我日子過好了,對他顯擺。」
迎春聽了這話就猜到兩人必定交情極好,於是也不多說了,繼續忙碌起來。
老嬤嬤原本就是要派人回京都送禮,聽得葛大壯拜託這等小事,半點兒沒猶豫就應了下來。
第二日一早,吳府眾人吃了熱氣騰騰的肉包子,又拿了一些當乾糧後,就帶著同樣要回城上工的葛大壯趕車離開了葛家村。
迎春站在門口眼看馬車走遠,再轉身瞧瞧空落落的院子,有些不習慣。但轉而她就笑了起來,搬了小木床放到廊簷下,讓大寶一邊玩耍一邊曬太陽,她則是打掃起院子,拆洗眾人用過的被褥,忙個不停。
結果衣衫等物剛剛浸到大木盆裡,就聽院外又傳來馬蹄敲打青石板路的聲響。迎春還以為吳家眾人落下了什麼對象,趕緊跑去開門探看。結果卻見鄭家的丫鬟紅玉從一輛青布小馬車跳了下來。迎春雖然疑惑,但還是請她進屋坐。
紅玉先前與她也熟識,走到廊簷下就抱了大寶逗弄,並不進屋。迎春見此就給她搬了一把椅子,笑著問起鄭家兩位夫人還有興哥兒的近況。
紅玉簡單應了幾句,末了就說明了來意。原來迎春走後,李富家的又開始帶興哥兒,可不知是不是嘗過了五穀滋味,奶水再難入口,興哥兒的飯量明顯掉了下來,不餓急了就不開口。才幾日工夫,小臉就瘦了很多,拍拍後背都能摸到骨頭。
鄭家上下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鄭老夫人急得也是吃睡不香,就連最得信重的李嬤嬤都常被喝罵。後來還是鄭少夫人提起再請迎春入府給興哥兒做些吃食,順便再教教府裡廚娘做法。
迎春聽了有些猶豫,雖然賺外快是好事,但鄭家的水這麼深,她見識過一次之後就不想,再去沾染了,誰知道這次那喜好鬥智鬥勇的婆媳會不會再拿她當棋子。
紅玉看出了她的為難,趕緊勸道:「我們少夫人說了,上次是她照顧不周,這次一定不會再有意外發生。若是嫂子放心不下家裡,我們鄭家可以每日派馬車接送,另外工錢也會給得很豐厚,還請嫂子看在興哥兒的分上,一定走一趟。」
迎春本就心軟,又心疼興哥兒那個乖巧的孩子,最後到底還是應下了。
紅玉大喜,立刻就催她出門。
迎春無法,只好跑去前院叫葛妮兒幫著照管家裡,好在王氏出門去說閒話,不在家裡,否則定然又會被她嘲諷一番。
葛妮兒因為要看著自家老娘,這幾日沒去給嫂子幫忙,心裡正覺得愧疚,聽得嫂子拜託,立刻就應了下來。
半個月不見,鄭家還是那般模樣,人口雖多,但整個大宅子卻同墳墓一般靜悄悄。迎春心裡忍不住腹誹,若是日子過得這般死氣沉沉,就是銀子隨便花用也沒有幸福可言。
興哥兒記性好,見到迎春居然立刻就放下手裡的布老虎,跌跌撞撞從軟榻裡側跑了過來,慌得迎春趕緊上前接了他。
一旁的鄭少夫人笑道:「興哥兒同葛嫂子就是有緣。」
迎春掃了一眼屋裡,並沒有鄭老夫人的身影,反倒是軟榻角落站了一個年輕婦人,她猜那個年輕婦人一定就是李富家的,她裝作沒有看到,笑著同鄭少夫人寒暄。
李富家的許是不甘心被冷落,立刻插了嘴,「少夫人,興哥兒早就餓了,不如要這位嫂子趕緊下廚做些吃食吧。正好奴婢也跟著去學兩手,以後興哥兒想吃的時候,奴婢能隨時幫興哥兒做。」
迎春心裡冷笑,這個人當自己的手藝是什麼,菜園子裡的大白菜啊,隨便一抓一把。即便她想學,還要看自己願不願意教呢。
「唉呀,興哥兒餓了啊,那可真的要先去灶間了。」迎春笑著解下背上的大寶,笑道:「不過,少夫人,興哥兒愛吃的幾樣吃食雖說都不麻煩,但也要心細手巧才能做好。最重要的是身子一定要健康,否則不小心在食物上打個噴嚏,把孩子弄病了就不好了,您說是不是?」
對於鄭少夫人來說,兒子就是後半輩子的依靠,比眼珠子都金貴,聽迎春這話說得合情合理,自然點頭應道:「是這個道理。」
迎春掃了一眼李富家的越來越黑的臉色,笑道:「那就讓紅玉隨我去搭把手吧,我多教教她,以後興哥兒想吃的時候才方便。」
「好,大寶先放我這,你們快去吧。」鄭少夫人明白迎春是在給李富家的上眼藥,但她沒有半點兒惱意。和婆婆心腹嬤嬤的兒媳相比,自己的貼身大丫鬟自然更可信。
迎春低頭親了親兒子後,就帶著紅玉去了灶間。
紅玉十分感激,一路都在說著感謝的話,倒讓迎春覺得她太過客套了。
蒸蛋羹不是什麼複雜的活,掌握好水量和火候,色澤金黃又不帶蜂窩狀的成品很容易就出鍋了。紅玉喜滋滋地趕緊端去給興哥兒墊肚子,末了又跑回來跟著迎春學習熬各種粥湯。
忙了大半日,待得太陽偏西的時候,迎春覺得紅玉已經出師,就笑著同鄭少夫人告辭,「少夫人,我家裡要春播了,實在沒有空閒日日過來。好在紅玉手巧,已經學會了大半,過個十日半個月我再來一趟好了。」
鄭少夫人雖然覺得可惜,但見得紅玉端來的粥湯,興哥兒吃得也很是歡快,才沒有堅持留人。只同迎春說好,以後每半個月接她上門一次,末了又給了她一兩銀子,外加兩塊葛紗、兩盒子點心。她痛快地接了後,背著兒子上馬車回家去。
出了城門不遠,迎春掀了窗簾想看看風景,正好見到葛大壯扛了幾塊木料往家走。她立時喊了車伕停下,接了葛大壯上了車。
葛大壯聽迎春說明原委這才笑道:「這樣也好,大戶人家的後院是非多。」
一家三口坐了馬車回到村子,很多孩子追在車後跳著笑鬧,迎春下了車分了他們每人一塊糕餅,惹得那些探頭探腦的左鄰右舍尷尬地打了聲招呼又躲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