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兒認真的凝視他擔憂卻清明的雙眼半晌,終於慢慢地鬆了一口氣,臉色也逐漸恢復正常。
「如果不是這事,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麼事,五哥?」她再問。
「這……」邵仁英的目光倏然飄移了起來。
「五哥。」
「這事你不要問五哥,等明日爹和三叔他們到了之後,自然會告訴你。」
因為蝶兒生病的關係,他們一直都還待在杭州城,至今未起程回邵家堡。
「爹和堡主伯伯要來這兒?」她聞言,驚愕地瞠眼叫問。
「不只爹他們,娘她們也來了,所以才會花費較長的時間,否則早該到了。」
「娘她們也來了?」蝶兒既驚又惱。「五哥,你們到底是怎麼告訴爹娘和堡主伯伯、伯母他們的?我的身子又沒事,休息幾天就行了,你為何要驚動我爹娘和堡主伯伯他們,害大家為我憂心忡忡又勞師動眾的,你們要害我更不孝嗎?」
邵仁英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說:「如果不想大家為你擔憂,你當初就不應該私自離家出走。」
「一事歸一事,你不要轉移話題!」她怒眼瞪他。
邵仁英有種無言以對的感覺,反正就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就對了啦,他這個任性的小妹。
「你們到底是怎麼說的?」她憤怒地質問,停頓了一下忽又改口,「算了,堡主伯伯他們都快到了,現在再說這也無濟於事。你先告訴我什麼事必須等我爹和堡主伯伯他們來說?」
「再等一天就行了。」意思就是他還是不會說。
「那你先給我一點暗示,是不是關於他的事?」
「你不要問我,我不會告訴你。」
「五哥!」她惱怒的提高音量,正想用嬌蠻胡鬧與任性來逼迫五哥投降時,怎知房門忽然被推開,說明日會到的人已經提前抵達。
「蝶兒!」娘和伯母同時疾步走到床邊,臉上儘是擔憂的神情。
半年不見,他們四個人全都瘦了一圈,也老了許多,蝶兒見了,不由得眼眶泛紅了起來,自責不已。
「對不起,爹、娘、伯母、堡主伯伯,蝶兒不孝,讓你們擔心了。」她低下頭,啞聲說。
「你這個壞孩子,知道會讓大家擔心,卻還這麼胡來!」娘輕斥,撫著她的發的手卻是溫柔而心疼的。
「這段時間你在外頭的日子有沒有吃好、睡好?瞧你原本就不長肉,現在竟然又瘦了一圈。」古香凝溫柔的凝望著她說,不斷輕撫著她的手,每一下也都是心疼與不捨。
「對不起。」她再次對這些疼愛她的人低聲道歉。
「沒事吧?現在身子有沒有好些了?」邵嘯天開口問。
「已經沒事了。」她迅速回答,忍不住又道了聲歉,「對不起,堡主伯伯,讓您擔心了。您怎麼也來了?」
邵嘯天神情複雜的看著親生女兒,心痛異常。這個讓寧心以命抵命換來的女兒,這個一直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一直叫他這個親生父親為堡主伯伯的女兒。「蝶兒……」他啞然喚道,卻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將想說的話說出來。同樣的事情,為什麼事隔十八年,又再一次發生在他所愛的人身上呢?
「堡主伯伯?」從未見過像座山般傲然頂立的堡主伯伯露出如此痛苦掙扎的神情,蝶兒有些驚到了。
不忍夫君再受痛苦煎熬,古香凝決定攬下這個絕情又殘忍的工作。
「蝶兒。」她緩聲的開口,目光溫柔卻堅定不移地凝望著她。「大夫說你有了身孕,但是這個孩子你不能留下……」
第8章(1)
從來沒想過堡主伯伯才是她的親爹爹,伯母是她的親姨娘,而她的親娘早已不在人世,死因卻是因為患有跟她一樣的心疾,卻仍不顧眾人反對,勉強要生下腹中孕育的孩子——她,所以才會香消玉殞。
面對這突來揭露的真相,蝶兒驚得說不出話來,但更令她震驚的是,大家之所以會告訴她這隱藏了十八年的事,只為了要勸她放棄腹中的骨肉。
他們瞭解她,知道如果瞞著她做出讓她落胎的事一旦被她發現,她將難以承受,極可能一命嗚呼,所以唯一的方法只能跟她實話實說,讓她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再遊說她放棄腹中胎兒,不要生這個孩子。
不要這個孩子?
她怎能不要?
這是她和冷哥第一個孩子,說不定也是唯一一個,在他現今生死未卜的情況下,她怎能為自己的活命而害死他們的孩子?不,即使他平安歸來,這個孩子、他們的孩子,身為一個母親,她還是要把孩子平安的生下來,就如同當年娘生下她一樣。
「蝶兒,姨娘拜託你好嗎?不要讓大家為你擔心難過,尤其是你堡主爹爹。自從你親娘過世後,他沒有一天不活在自責與懊悔中。那幾年,為了你的心疾更是憂心道兩鬢霜白,你如果真出了事,你叫他如何承受?」
已經過了好幾天,從她搖頭說拒絕,說她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之後,大家每天都輪番上陣規勸她放棄,不管她態度如何堅決,他們還是每天來、每天說,弄得大伙都好生疲累。
「姨娘,」蝶兒輕聲喚道,問她,「娘曾經後悔過當初沒聽堡主爹爹和大家的話,讓我落胎嗎?」
古香凝突然怔住,看著與妹妹生前最後那一年極為相似,既堅定決絕,看起來溫柔卻又執拗的雙眼,她神情複雜,表情痛苦。
「蝶兒……」
「娘後悔過嗎,姨娘?」她輕聲的問。
古香凝無言以對。後悔嗎?不,寧心從未後悔,即使在終於將孩子生下,明知自己將死之際,她依然用那僅存的一絲力氣微笑的對她說:「姐……我不後悔!」蝶兒非常的像寧心,不僅長得像,連死心眼和堅韌執拗的個性都像,簡直一模一樣。
「姨娘,娘她後悔過嗎?」蝶兒再度輕聲問道,「沒有對不對?我也一樣不會後悔,所以您和大伙就別再多費唇舌勸阻蝶兒了,因為蝶兒心意已決,不會改變。」
古香凝啞然許久,依然無法就此放棄規勸她改變心意。「蝶兒,至少為你的堡主爹爹想想,要不也該為了青龍那孩子想一下,如果他在這裡,知道了你的身子狀況,你認為他會允許你留下這個可能會要你一命來換的孩子嗎?」
蝶兒微怔了一下,正要回答,房門卻在這時突然被人推開,同時傳來對方說話的聲響。
「我絕對不會允許。」
她渾身一震,猛然轉頭看向房門,一見到來人,她的眼淚立刻撲簌簌的流了下來,止也止不住。她終於等到他了……
那日冷青龍回到龍莊後,簡單的說明他們在山中遇襲,然後被邵家堡兩位前來尋妹的四少、五少所救,邵蝶受了傷,兩位兄長護妹心切將其留在身邊照顧,而他則擔憂二爺的病情惡化,於是先行回莊。
龍飛聽了之後,一副理應如此,並一臉關心至極的神情,又為他負傷還為二弟趕回莊之事甚表感謝,並信誓旦旦的言明定會找出襲擊他們的黑衣人,決不輕饒。
見他演得如此賣力,冷青龍自然全力配合,沒露出絲毫早知他居心叵測的破綻。
但也許正因他表現得太過無疑了,當他專心為服藥後的二爺診脈時,竟遭他出手暗算,再度醒來,已受禁牢房密實之中,不知身在何處。
為了醫治病入膏肓的二爺,龍飛殺他不得,只能制住他的武功,將他軟禁,繼續為二爺治傷。
他本意也想救活二爺,便順了他的心意毫無掙扎逃跑之意,全心全力投注在救人上,只是不免擔心突然失去他音訊的蝶兒,會不會因擔心過度而發生什麼意外?
以她的身子配上那樣的個性真的很讓他擔心,無奈受限於人,身不由己。
擔心無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盡力而為救活二爺,看能不能借此先謀得一條生路再做打算。
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幾乎是傾盡所學,長年臥病的二爺終於能夠清醒的開口說話,令他吃驚的是,狡猾多疑又陰狠多詐的龍飛竟因此而激動到雙目含淚,語不成聲。
太過激動的龍飛一時忘了要防他,他趁虛而入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拿二爺當人質,沒料到卻激得龍飛一時脫口叫出了二爺的名字——謹寒!
冷青龍聽過這個名字,事實上還要再加上一個姓氏——聶謹寒,也是被滅門的聶氏一門家長,更是……他的父親!
他的驚愕怔然讓龍飛趁隙又將二爺從他手上救走,一掌打得武功受制的他噴血。
龍飛殺意決絕,一步步的向他逼近,他卻腦袋一片紊亂的搞不清楚眼前之人到底是聶家的仇人或恩人,紊亂與傷痛中,他不自覺的脫口說了個名字……
「聶……浩陽。」
龍飛猛然止住了步伐,在他後方的二爺卻在一瞬間瞠大雙眼。一個瞇眼,以銳利的目光防備的盯著他,一個卻以激動交雜著懷疑不信的目光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