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語著,「我沒有胡思亂想,我知道我不可能放手。」
齊媚娘可不相信他這套話,逼他直直看著她的眼,看到他眼中尚未收起的迷茫,她堅定的、慢慢的一字一句說:「這是我最後一次說了,人各有命,今天若我因你而死,那也是注定的,我也心甘情願,所以你不用想得太多,我們都有各自的命運,假如真有那天,我不怨,也不悔。」
他沉默的緊緊摟著她許久,深深的歎了口氣,「我知道了。」
這樣一番談話又耗了她不少精神,得了他這句話,沒多久她就窩在他懷裡再次沉沉睡去。
他讓她在床上躺好,溫柔的眼神一次次的描繪過她的眉眼,然後落在她的唇上。
窗外夕陽慢慢落下,收拾好了一地的金暉,又落下了一層再一層的淺淺月暈。
他看著她的睡臉,在心中低喃——
我何其有幸能夠遇見你,媚娘。只是,我們又何其不幸?在我終於找到了真心可托的人後,卻又明白自己不久於人世。
幸哉?哀哉?我已經弄不清楚,我只願在我還有呼吸的每一天,都能緊緊握著你的手,幻想我們白頭到老的模樣……
第8章(1)
定南王要下巡江南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甚至連皇帝給予他的無上權力,也讓人議論紛紛。
只是那些沒干係的自然是看熱鬧,那些被牽扯在內的,卻是各個膽戰心驚。 在官場待久了,見識過定南王手段的人,無不全身都打起了哆嗦,就怕自己也成了被清算的一員。
而那些入官場不久,甚至不清楚定南王底細的小官小吏們,則是開始狂打聽他的喜好。
在他們看來,就算今日來的是皇室中人又如何?人哪,就是脫離不了色權錢的誘惑,只要能夠知道他的喜好,那拿捏住一個人還不是易如反掌。
只要討好了定南王,他們離官運一世亨通也就不遠了。
江南、京城兩處因為這個消息而躁動起來的時候,一條不大的船完全不受影響,慢悠悠的開在汝水河上。
這艘船沒有華麗的裝飾,也沒有善歌舞的伶人助興,甚至沒有太多的僕人伺候,就是駕船的船夫也不太與人搭話,船上除了包船的一對夫妻、一個蔚娘,就只有兩個隨從而已。
船夫偶爾也會接幾趟回江南探親或是訪友的客人,他猜這對夫妻便是如此,要說有哪兒不同嘛,就是這家人賞錢給得痛快,晚上也會多燒兩個小菜給他下飯,這樣好的差事讓他開始期待回程的時候,他們也能包了他的船。
船夫怎麼想的寒鄲零一行人自然不知道,他們就是專注在自己的事,每到一個地方,觀月和觀日會有一人下船去採買東西,上船後再向寒鄲零稟報一些消息。 齊媚娘見他們說正事,本來也是想避開的,但是在經過上次那回事後,寒鄲零大部分時間都要她待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包括夜裡也是一間房,而且這船上其實也沒什麼地方好避,見他不在意,她也就拿了針線坐在另外一頭,一邊聽他們說話一邊做自己的事情。
寒鄲零斜臥在軟榻上,旁邊是一杯熱熱的茶水,還有齊媚娘剛剛替他剝的一盤小杏子仁,他垂眸聽著觀日打聽來的消息,嘴角微勾,喜怒不顯。
而即使觀日向來穩重,一邊說著也忍不住黑了臉。
「江南官場上上下下幾乎都一個樣,以上次的水患來說,京城撥了十萬兩救助災民,可一層層的落下來,到江南知府的手上時只剩下五萬兩,江南知府倒是不太貪,只抽個一千兩就將銀子往下給,但是河官、監管等等大小官員東抽西取的,最後落入災民手中的,寥寥無幾。
「另外還查到,這次江南弊案之所以鬧了出來,不只是因為賑災款項落得太少,而是除了銀兩,當初還先批了讓江南四周的倉所開倉放糧,結果倉是開了,卻有百姓吃了發放的陳米而一命嗚呼,我們取來當初賑災發的米,小的已經看過了,幾袋米裡,狀況最好的反而是摻了石子粒的粗米,另外吃死人的那幾袋,裡頭的米幾乎都快爛光了,長出了又青又白的霉,就算吃不死人也得送掉半條命。」
觀日一口氣說完。這一整治下來,江南肯定籠罩在一片腥風血雨中。
只不過,江南官員敢這麼胡作非為,草菅人命,就是真的定了罪,也是罪有應得。
齊媚娘沒想到會聽到如此駭人聽聞的事情,忍不住驚呼。「什麼都已經發霉的米也讓人吃?那不是存心害死人嗎?而且就是摻了石子的米也不能吃呀,大人吃都會喀嗓子,更不用說是孩子了。」齊媚娘驚呼後才想到自己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抱歉的看了兩人一眼,然後又忍不住小聲的囔,「這種事情連我都知道,那些當官的人怎會不知道呢?」
寒鄲零不介意她打斷他們的話,淺淺笑著,眼底卻帶著冷意,「是呀,你都知道的事情,怎麼那些通過了鄉試院試甚至是府試殿試的人卻不知道呢?想來不是不知道,而是失了良心,讓他們即使明明白白也要裝糊塗吧!」
觀日在一旁垂手不語,心裡清楚的知道,這是主子發怒的前兆。
寒鄲零往窗外看去,汝水河廣闊的河面上偶有幾艘小船在捕撈魚兒,天邊幾隻鳥兒斜斜的飛過,是一片悠閒自得的漁鄉景致。
只是,誰知道這樣平靜的水面下葬了多少的冤魂?
他想起前幾天收到的確切消息,前些時候的水患不能算是真的天災,主因是有人在修建水利時偷工減料,本來該有十尺的堤防足足少了五尺,就是那五尺也不是用頂好的料建的,水患一過,從殘破的堤防殘垣看得出不過是爛泥糊著草加上大石隨意堆棧起來的。
甚至有些地方的堤防都做了一兩年,仍然只挖了水道,其它的別說修繕了,連個影兒都沒有。
之前那些下來查弊案的官,不清廉的就想著法子幫忙遮掩討封口費,還有一點良心在,想要據實以報的,卻被人以各種法子給留在這水鄉,再也回不去了。
而且,先前還有一個「兔崽子」在這裡遮掩著,讓那些長了狗膽的官員們一個個更是無法無天,只有他們不做的,沒有他們不敢做的。
這水這樣的深,難怪弊案都爆發了好些日子,卻還是沒有下文!
他收回視線,看著觀日,語氣沒有一點起伏地說:「過些日子到江南安頓下來後,用我的名義發出帖子,只要上門送禮的就收下,其它的不用答應也不用拒絕,我倒要看看他們的膽子大到什麼程度。」
觀日迅速應聲就退了下去,因為主子雖然交代得簡單,他要忙的事卻不只這些。
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沒帶太多人南下,安頓下來還得把他們需要的人手找齊了,否則萬一出了事,連主子的安全都保不了,那他的命也可以不要了。
觀日退出去時,見到守在外頭的觀月,兩個人瞭然的對視一眼,知道接下來的日子只怕是不會太好過了。
不論是他們,或者是那些做了虧心事的人。
他們累倒也還好,但那些被主子盯上的人,只怕人頭就是不落地,也得去掉大半條命了。
寒敬詢臉色蒼白地趴在床上,一邊聽著下人的稟報,一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眼神很陰狠。
「王爺,江南那裡派人來問,這次查案的那個要怎麼處理。」說話的是跟了寒敬詢許久的大管事趙三順,也算是他的心腹,寒敬詢這些年做的那些不能說的事情,他都有參上一腳。
「怎麼辦?這還要我教嗎?」寒敬詢聲音陰冷。
寒鄲零既然撞到了他手上,他自然沒有饒了對方的道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恨不得立刻將寒鄲零挫骨揚灰。
他一輩子沒受過這種屈辱,那寒鄲零居然讓他又是下跪,又是甩他母妃巴掌,最後甚至讓人進來打他板子。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被壓在凳子上挨打的感覺,更不會忘記這些屈辱是誰給他的。
在京城裡,有父皇看著他還不敢動什麼手腳,現在寒鄲零自己往他的地盤跑,那就別怪他「盡心盡力」地招待招待皇叔了。
趙三順聽到主子的話頭便明白了他的打算,只不過怕自己會錯意,他還是心驚地多問幾句。「王爺,那可是定南王,先皇的幼子,陛下的親弟……」
寒敬詢冷冷一笑,「那是在京裡!在江南,那是我們的地盤,哪有什麼定南王。」
也許是被主子狂妄的口氣說服了,也許是趙三順這樣的事做慣了,他很快就恢復冷靜,然後低頭應是。
寒敬詢雙手握拳,槌著床板,咬牙切齒說著,「別讓他太好過了,記得!用點心!至於他身邊那個女人,完好無缺的帶回來,我非親自整死她不可,白白讓她去死太便宜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