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描述此刻的心情,只覺得若不出去走走,整天困在這帳蓬裡,她會更加鬱悶。幸好,她還有這封信。
本來,差人去送信即可,但她想親自到鄔子村看看,奶娘的故鄉聽說是個景致清秀美麗的地方,看了大概能纖解她的心情。
周夏瀲知道趙闕宇一定會派人暗中保護她,倒也懶得點破此事,由著那幫侍衛充當她的「尾巴」。
鄔子村,果然是個山明水秀之處,雖地處北境,卻並不荒蕪,一排小白楊林立羊腸小道邊,倒別有一番風味。
她按著妹妹那日轉告的指示,尋到了奶娘的家。據說奶娘家裡也沒什麼親人了,只剩一個侄兒繼承了家業,如今全權打點諸項事宜。
周夏瀲敲了敲院門,卻見門扉虛掩,隱約可聽見一陣琴聲。
她心下詫異,顧不得多想便推門往內張望,只見孤樹下、石桌前,正坐著一青衣男子,琴聲便出自他的指間。
他是誰?奶娘家哪裡來的這清俊人物?雖是青色布衫,卻如世外仙人一般,週身風雅。
那男子見她推門進來,也並不詫異,只微笑地起身道:「敢問這位姑娘可是儷妃娘娘派來的?」
周夏瀲一怔。沒料到只瞧她一眼,她的身份便被這男子猜中了七八分,奶娘家何曾出了如此聰慧之人?
「這是顧家?」她示意兩名宮女不必出聲,邁上前親自問道。
「不錯。」男子點頭,「聽聞在下的姑母有信要從京城寄來,看姑娘的衣著不凡,像極從京裡來的,在下猜的可對嗎?」
「的確有一封信在我這兒。公子姓顧?」周夏瀲再問。
「不錯,在下正是儷妃乳母的親侄。」他施了個禮,「多謝姑娘千里傳書。」
她好奇地對他上下打量,「想不到顧嫉婉有一個這麼出眾的侄兒,你看來實在不像一般鄉野之人。」
「不瞞姑娘說,在下也曾在京城待過幾年。」男子笑道,「本想考科舉的,可惜家中人丁單薄,父親去世時被迫回鄉,待久了,少年時的志向也被漸漸磨滅。」
「這豈不可惜?」她不由得感慨。
「想來京中也不缺風雅之人,有何可惜?在下在這山明水秀之處,倒也過得逍遙。」男子的言語十分爽朗。
周夏瀲微微一笑,將書信遞上前去,目光流轉之餘,卻見琴案旁還擱著一本策論集。這策論集她曾在御書房見過,連趙闕宇都說極難讀懂,可見此男子之博學。
「顧公子果然是有學問的,」她拿起書籍翻了翻,「為何不請儷妃娘娘,向皇上舉薦一二?顧家若出了為官的子嗣,顧婢嬤想必也會十分高興吧。」
「姑母說,皇上雖然疼愛儷妃,咱們卻也不能給儷妃多添麻煩,以免龍心不悅時,牽連儷妃。」
「哦?」她眉心一凝,「皇上極是疼愛儷妃,施予這點恩賜,想必不難。」
「姑娘是儷妃身邊的人,也應該知道天子之心最是難測。二楞何其無辜,皇上不也說殺便殺了?」男子淡淡的語氣。
是啊,就連這離京城千里的地方,人人都明白的事,她為何還是想不通呢?
趙闕宇是天子,天子素來喜怒無常,就算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又如何?以他九五之尊的身份,也不必向她多加解釋。趁著他還喜歡她,享受他的寵愛就好了,何必深究……
只不過,這樣的相處方式時常讓她覺得迷茫蒼涼,就像這深秋的天氣,越往前走,越走進蕭瑟裡,找不到方向。
「儷妃娘娘遣人昔在下千里傳書,在下不甚感激,」男子遞上一個錦囊,「煩請姑娘將此薄禮交予儷妃,聊表在下心意。」
「這是什麼?」周夏瀲不解。
「是儷妃娘娘將來用得著的東西。」男子微笑,「現在不必急著打開,有朝一日,若儷妃娘娘遇上天大的難事,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
周夏瀲默默接過錦囊,依舊滿面迷惑。
「天大的難事?」她喃喃道。
「呵,以防萬一而已。」男子解釋,「在下當然是祝福儷妃娘娘能一生無憂,不必用到此物。」
一生無憂?這當然是天下女子都渴望的事,只不過,古往今來又有誰能享此福澤?
在她看來,一切平安,平靜如水,即可。
回到營地,周夏瀲沒料到趙闕宇已在她的帳蓬裡。
天還沒完全黑下來,遠山邊只飄著抹晚霞,他站在窗前遠眺,不知在想什麼。
她猶豫了一陣子,才輕輕走過去,站定在他的身側。
「回來了。」他語氣極平靜,對她私自外出倒也沒加責備,「先歇一歇再用膳吧,否則對脾胃不好。」
他怎沒問她去了哪兒?呵,也對,那些侍衛大概早就享告過他了。
「闕宇,你在看什麼?」周夏瀲見他目光凝視著遠方,不由得有些好奇。
「我在等天暗下來。」趙闕宇低聲道,「瀲瀲,你知道嗎?寒露的時候,這裡能看到北芒星。」
「什麼是北芒星?」她只聽說過牛郎織女星。
「北芒星是我母妃告訴我的故事中的一顆星,只有在秋冬才能看見。聽我母妃說,看見北芒星的人能一生幸福。」
周夏瀲一怔,不知為何,心頭忽然升起一絲暖意。無論北芒星是什麼星,他這說法,她十分喜歡。
「瀲瀲我們在這裡一直待到寒露好不好?」趙闕宇回身攬住她,「一起看看北芒星--」
她不由得微笑,昨夜的種種不快頓時煙消雲散,不再介懷。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個樣子的,就算心裡對他再氣再惱,只要他對自己溫柔地說幾句話,愁緒心結便在心中冰融消釋。
她靠到趙闕宇懷裡,微微點頭。
「瀲瀲什麼時候變得這樣乖巧了?」他彷彿很喜愛她此刻的嬌柔模樣,托起她的下巴,意欲親吻。
「皇上--」她正心跳起伏著,帳外卻有不知趣的人開口,嚇得她連忙退開一步,輕理雲鬢。
趙闕宇不禁笑起來,依舊將她納進懷裡,高聲問帳外的人,「什麼事?」
「上次儷妃娘娘鳳頗受傷之事」帳外侍衛稟報,「已經查出眉目了。」
此言一出,周夏瀲的身子不自覺地一顫,彷彿回憶起那日的驚懼,趙闕宇卻鎮定如常,撫摸著她的長髮安慰著她。
「是何人所為?」他冷聲問。
帳外之人沒有立刻回答,似是難以啟齒。
「說」趙闕宇厲聲道。
「射傷儷妃娘娘的羽箭製作獨特,我們尋遍京中鐵器鋪子,終於找到線索……亦在瑩嬪娘娘的宮裡,發現了相同的東西……」侍衛低低地回道。
瑩嬪?!周夏瀲瞪大眼睛,抬頭,看到趙闕宇臉上亦掠過一抹詫異的神色。
「皇上,此事該如何處置?」侍衛輕聲問。
「你速拿朕的手論回京,請皇后發落瑩嬪。」他冷冷回答,「至於普瑩嬪辦事的人,一律杖斃。」
雖然這是常規的處置,但周夏瀲聽到「杖斃」二字,卻不免打了個冷顫。
「回皇上,此事已經稟報給了皇后娘娘,娘娘依律將瑩嬪打入了冷宮。」侍衛道,「可瑩嬪哭鬧不休,說一定要見皇上一面,否則寧可一死也不移宮。」
「那就賜她一死吧。」趙闕宇淡淡道。
第5章(2)
周夏瀲凝眉,沒料到他的回答如此果斷。說來瑩嬪也是他寵愛多年的寵妃,這樣的冷靜雖是為了處事公正,卻難免讓人覺得他冷酷無情。
「闕宇。」她忍不住說:「只憑一支羽箭就定了瑩嬪的罪,似乎有欠妥當。咱們還是先回京看看再做定奪吧?」
趙闕宇回眸,劍眉輕佻,「瀲瀲,朕這是在為你出氣,怎麼你反倒不領情?」
是怪她多嘴了嗎?沒錯,他是天子,正在發號施令,她這個小小的女子的確不該說三道四,可是……
「妾身只是覺得,瑩嬪伺候了皇上多年,就算只是念及昔日情分,皇上也該去見她一面,聽聽她的說法……」她仍壯大著膽子道。
「可咱們是出來狩獵的。」趙闕宇忽然換了溫柔口吻,握起她的雙手,「方纔還說了,要一直待到寒露呢一瀲瀲,你捨得浪費了這大好時光?」
「這些事情就算此刻耽誤了,以後也可以再做,可瑩嬪若入了冷宮,皇上此生與她就再難相見了……」
「瀲瀲,沒想到你如此善良。」他瞧著她,歎了口氣。
「妾身不是善良,只是……兔死狐悲而已。」她說了實話。
沒錯,兔死狐悲。倘若有一天,她也犯了什麼錯,他會不會同樣絕情?
她勸他寬容瑩嬪,彷彿也是在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好,我們回京。」趙闕宇不知是否懂得她的心思,依舊是那般看不出喜怒的微微一笑,「瀲瀲,只要你高興,朕什麼都答應你。」
聽了這句話,她應該要喜悅,她實在無法形容他給她的榮寵,彷彿修了幾世的福分,要揣進懷裡小心翼翼地珍惜。
然而她總覺得這幸運並不會永久,好像終有一日,這一切美好都會長了翅膀翩然遠去……她很害怕,怕真有那麼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