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清晨起來,天空灰濛濛的,似有大雨要下。
貼身丫鬟小玉早早請她起床,捧了胭脂水粉、金銀首飾,細細替她打扮。
待她換上不同以往的華美衣衫,她們才告訴她,今天是太后的生日,王爺已經備了馬車,要與她一同進宮去。
進宮?
她心間不由一驚,雖然知道遲早要隨他去見皇家的長輩,但這一天忽然到來,仍讓她措手不及。
馬車裡,穆展顏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忽然伸出溫暖大掌裹住她發涼的小手,直到到達宮門前,才悄悄鬆開。
蘇怡從小在書上看過許多關於宮廷的描寫,此刻,看到傳說中的景色,才知道寫書的人一定沒有親自來過這裡。
這裡並非如書中所寫的那般張揚,什麼金玉砌牆、珠翠作瓦之類,這裡的美麗顯得古樸而深邃,氣派、巍峨、威儀,卻沒有奢華得過份的感覺。
入了永壽宮,那兒的佈置更讓她大吃一驚。
老天爺,本朝的太后也太迷信了吧!她心中驚呼。只見正殿門前掛著大大小小的符咒,就連樹枝上也不能倖免。
更怪異的是,台階下有一隻巨大的鐵籠子,看似關猛獸用的,然而裡面卻什麼也沒有,而且籬側有兩扇門,一前一後都敞開著。
「展顏,你來了!」一個玉袍峨冠的男子淡笑著從台階上走下來,「我們剛才已經給太后祝過壽了,你怎麼來得這樣遲?」
說話之時,這男子的目光向蘇怡掃射過來,蘇怡這才發現,他先前臉上的笑不過是假笑而已,他的眼中有一種不友善的神色。
「向太子請安。」穆展顏向那男子行了一個禮。
太子?蘇怡又是一驚,連忙深深地躬下身子。
「展顏,這就是你在仲州遇到的女子嗎?」太子語帶嘲諷,「久聞大名,今日終於得以一見了。」
「太子這樣說,實在折煞拙荊了。」穆展顏客套的道。
「拙荊?」太子忽然大笑,「展顏呀,你還真的把她當成妻子了?不要忘了,沒過太后這一關,她可算不得咱們皇家的人。」
「我今天不就是特地帶她來見太后的嗎?」
「你確定太后願意見她嗎?」太子眉一挑。
什麼?蘇怡心間一顫。太后?!不願意見自己嗎?
「展顏,怪只怪你自己做事太衝動,未曾稟報宮中長輩,就私自到仲州把新娘子接回來,太后和父皇為此都很生氣呢!而且,近來他們聽到了一些言論,就更不贊成你這門婚事了。」
「什麼言論?」穆展顏眉間一蹙。
「這女子生在鄉野,怎麼會那樣了得的醫術?你那時受的傷,連太醫聽了都覺得心驚膽戰,她卻在一沒有貴重藥材,二沒有任何人的幫助之下,把你治得全好無缺,實在太神奇!何況,她還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你迷得七葷八素的,讓你不顧一切地娶她……」
「太子,你到底想說什麼?!」穆展顏打斷對方的喋喋下休。
「呵呵,你沒瞧見這殿前掛的符咒嗎?」太子遞一個眼色。
「瞧見了,我還正奇怪呢,太后平時不掛這些的,今兒這是怎麼了?」
「驅魔避凶呀!」
「驅什麼魔?避什麼凶?」
太子這一次沒有回答,只朝蘇怡瞧了瞧。
「你是說……」穆展顏頓時明白了,臉色驟然一變,「這樣欺人太甚了吧?」
「呵呵,展顏,這些符咒又不是我命人掛上去的,是太后。你如果覺得氣憤,可以找太后理論,何必給我臉色看?」太子洋洋得意地說。
「好,我這就帶阿音進去見太后她老人家。」穆展顏拉著蘇怡快步向前走。
「等等!」太子攔住他們的去路,「你可以進去,她不可以。」
「什麼?」穆展顏忍不住低喝,「符咒掛在這裡,該擋的都擋了,她為什麼還不可以進去?」
「萬一她道行比較高深,幾道符咒是治不了她的。」太子指了指台階下那隻大籠子,「如果她想進殿去,得先從這兒鑽過去!」
「荒唐!」穆展顏怒吼,「這是誰想出來的?是誰?!」
「這是太后她老人家找了德高望重的道士想出來的法子,據說這籠子有無窮法力,可以關住天底下任何神通廣大的妖精!」
妖精?他們把她當成妖精了嗎?蘇怡聽到這裡,心底直想笑。
呵呵,她倒真希望自己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妖精,這樣就不會讓自己的妹妹生死不明,就不會讓自己當初遇見他、愛上他……
「我不會讓阿音做這種事的!」穆展顏緊緊握住她的手,「要不就讓我們一起進去,要不我們就暫時離開。」
「離開?展顏呀,你太不孝順了,太后平日最疼愛你,她大壽的日子,你不進去道賀一聲嗎?」
「好,那我跟阿音就站在這裡,直到太后回心轉意,傳我們一起進去。」
「如果太后暫時無法回心轉意,要你們站上幾個時辰呢?」
「就算是幾天幾夜,我也願意陪阿音在這裡一直等下去。」他堅定地道。
太子沒料到是這樣的答案,原本的得意之色微微斂去,咬著牙,點了點頭。「好,有毅力,那你們就在這裡慢慢等吧!」
說罷,單袖一拂,忿忿地去了。
他原本帶著一種看笑話的心態到這兒來,專程想看穆展顏的窘態,不料,除了一種堅韌不妥協的神情,他什麼也沒看到,心下當然有氣。
陰霾的天空此時忽然雷聲隆隆,不湊巧地將一陣滂沱大雨瓢潑而下,打在執手相握的兩人身上。
太監和宮女看見平素最受寵的南敬王爺,此刻全身濕透地站在庭院的台階下,想替他撐一把傘,又怕裡面的人責怪,於是都不敢輕舉妄動,只默默地看著這令人心酸的一幕,無不感動子南敬王爺的癡情。
「你不必這樣,」蘇怡強裝冷淡,「他們不想見的是我,你又何必陪我罰站?」
「我從來不知道,淋雨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他像沒有聽到她的話語,只微笑地抬起頭,雙眼閉上,似在享受。
「小時候,常常看到下雨的湖中,有成雙成對的鴛鴦,我當時心想它們怎麼不到荷葉下避一避……不過現在,我終於可以瞭解它們的心情。只要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哪怕是淋雨,也是一種享受。」
最後一句說得很輕,在雨聲的干擾下,蘇怡不確定他真的說了。
但她知道他的意思,哪怕不說,她也能感覺得到。
側過眸,再次悄悄瞧他,就像之前在馬車上一樣。他的俊顏被濡濕之後,裝飾顆顆晶瑩水珠,讓他的眉,他的唇、他玉般的肌膚……更顯迷人。
但他的大掌卻漸漸變涼,溫度如直墜谷底一般,讓她開始擔心他的身體。
雖然他是個強壯的男子,但那次受的傷過重,短短幾個月之內,他的體力不可能復原。她不禁有些焦急,不知此刻該怎麼辦,才能讓他避免與自己一同受罰。
她甚至考慮要不要鑽那只籠子,其實她真的不介意被別人當成妖精,也不介意別人如此羞辱自己,只要不連累他,她真的可以什麼都不在乎!
這時,走廊上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有宮女朝他們倆奔過來,氣喘吁吁。
「發生什麼事了?」穆展顏蹙眉問。
「回王爺,太、太后……被魚刺卡住了喉嚨!」宮女結結巴巴地道。
「你這是要去請太醫?」
「不,顏太醫正好也在永壽宮裡幫太后祝壽呢。」宮女垂下眸子,「奴婢是來請……請蘇姑娘的。」
「請我?」蘇怡一怔。
「對,因為太醫用盡了方法都不能替太后除了那一根魚刺,人們都聽說蘇姑娘醫術了得,所以想請您去瞧一瞧。」
「這麼說,我們不用鑽那只籠子,也可以進去了?」穆展顏挑釁的問。
「王爺,您明知裡面的意思,就不要再為難奴婢了……」小宮女急得直跺腳。
「那也得問問我這位新娘子的意思,」他偏不著急,「只怕她不願意。」
「我願意!」蘇怡立刻回答。
好不容易逮住一個機會,可以讓他不用再陪自己淋雨,她怎會不願意?
他是為了維護她的尊嚴而故意說出刁難的話語吧?但她自認所謂的尊嚴跟他的健康比起來,實在微不足道。
「你這個沒出息的小傢伙!」穆展顏見她答得如此爽快,無可奈何地搖頭莞爾,「好吧,那我們就進去嘍!」
說著,他伸手理了理蘇怡被雨打亂的髮絲,牽著她堂皇地邁上台階。
入了殿閣,只見賓客滿堂,諸人都很緊張地站著,因為太后身體不適而不敢延續剛才喜慶的氣氛。
見穆展顏與蘇怡落湯雞般走進來,凝聚在鳳榻上的目光不約而同轉了過來,投向他倆。
「這位便是蘇姑娘吧?」顏太醫連忙迎上來,「請姑娘快替太后瞧一瞧,老夫實在是束手無策了。」
蘇怡往鳳榻上望去,望見一個滿頭金釵、滿臉痛苦的老婦,正捂著喉間在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