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沒曬太陽,她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鬼影,雙眼流著被陽光刺痛的淚,赤著足,穿著輕薄的白衣,發了瘋似的直往前跑。
他在哪?此刻他到底在哪?
就算要死,她也要見他,問他一句話,只一句話……
憑著直覺,她奔到他的書房門外。這個時候,他應該在這兒吧?
「展顏——」她喚著他的名字,雙手將門一推,眩暈之中,終於看到他久違的容顏。
他就站在書架旁,午後樹蔭的影子傾斜入窗,遮住了他的俊顏。
她只看到他面目糊模的身影。
「展顏,」蘇怡把藥瓶托在手中,遠遠地伸出去,極力伸到他面前,「這個……是你讓阿音拿給我的嗎?是嗎?」
他的身影一動也不動,立在原處,半晌才回答,「對,是我叫她拿去的。」
「她說這是毒藥,是嗎?」她搖頭,期待得到最後的希望,希望他可以全盤否認。
但她發現自己太天真了,天真的人注定只有絕望。
「是。」他冷淡的回答。
這一個字,像一枚銀針,穿透了她的耳膜,好一陣子,她覺得耳朵裡嗡嗡嗡的,再也聽不到世間任何聲響。
「你要我死?」她努力想看清他的表情,然而淚水和眩暈讓她什麼也看不到。
她轉頭望向窗外,心中掐算著,那片素淨的花兒應該在這幾日開放了吧?
可她的視野裡一片荒蕪,那個親手栽種的園圃此刻變成光禿禿的。
「我種的花兒呢?」她呆然地問,「我種的花呢?」
就算眼要瞎了,也可以分辨出泥土與鮮花的區別。她寧可自己這時真的瞎了,但她仍有一點殘忍的視覺,讓她目睹了真相。
「我叫人把它們拔去了。」穆展顏回答。
「拔去了?」她仍舊拚命搖頭,「它們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它們開花的時候,你看見了嗎?」
「既然遲早都要拔去,又何必再看?」他卻輕輕地,給了她最後致命的一擊。
「是嗎?」霎時間,她的世界彷彿完全冷靜下來了,她似乎聽見雪花墜落的聲音,落在她心中寂寞荒涼的草原上。
她拚了命跑出來找他,想問一個答案,此刻,答案就在眼前。
雖然,她早已隱約料到最後的結果如同一個深淵,但還是忍不住要親眼瞧一瞧,義無反顧地跳下去。
「到了刑部你會受苦,」她耳中只聽見他說,「這些藥至少可以留你一具全屍。看在我們昔日的情份上,我不想你受苦。」
「看在我們昔日的情份上……」
呵呵,好個溫情脈脈的話,讓她真是感激,感激到至死不渝!既然人家一片好意,既然她已經沒有別的出路,為什麼不領情呢?
但她從沒想到,自己的最終結果竟是這樣——死在親妹妹和自己最愛的男人手上!
她將藥瓶輕輕貼在心口處,先前顫抖的手彷彿先行死去了,冷冰而無知覺:先前激動的心也碎裂了,胸膛中沒有什麼跳躍的東西。
她拔開瓶塞,將裡面的紅丸一鼓作氣,全部倒入喉中……
穆展顏轉過身,沒有看她倒下去的一幕。
他只踱到門邊,面無表情地望著那一片荒蕪的園圃。
有手下來報,「王爺,刑部的人已經到了,在前廳候著呢。」
「把屍體抬出去讓他們瞧瞧,就說嫌疑犯蘇怡已經畏罪服毒自盡了。」他以低沉的語調說。
說話之間,他的目光掃了一下親眼目睹方才一幕的蘇音。
蘇音不動聲色地舒了一口氣,掩不住的勝利表情悄悄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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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正睡得香甜,忽然被窗外的喧囂聲吵醒,蘇音爬起來大叫道。
「王妃,大事不好了……」一個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走進來,顫聲道,「府裡……進了刺客!」
「刺客?」蘇音心一驚,連忙用被子護住身體,「快,快叫侍衛到我屋裡來保護我呀!」
「這會兒侍衛都到王爺屋裡去了。」
「王爺的命寶貴,難道我這個王妃的命就不寶貴?」蘇音不由大怒。
「因、因為刺客把王爺打傷了,皇上和太后都到咱們府上來了,所以侍衛必須都到王爺的屋裡去護、護駕……」小丫鬟緊張之下唇齒打架。
「什麼?」蘇音一怔,「皇上和太后都來了?那……王爺傷得很重嗎?」
「是,否則也不會驚動了宮裡。」
「不過相信傷得再重,宮裡的御醫也有法子吧?」
「王妃……」小丫鬟哭了起來,「太醫們現在束手無策呢!皇上和太后請王妃速速過去!」
「叫我過去?」蘇音連連擺手,「太醫在治傷,那屋裡又那麼多人,我去了豈不礙事?」
「王妃,太醫說,王爺受的傷跟他在仲州時受的是一樣的,估計刺客仍是那夥人,皇上和太后請王妃過去為王爺治傷。」
「我哪會治傷呀?!」蘇音話剛出口,便發現自己說錯了。
「王妃,上次王爺受傷的時候,不是您把他治好的嗎?」小丫鬟詫異,「您就別謙虛了,救人要緊呀!」
「哦,好,好……」蘇音倉皇掩飾,急忙換了衣衫,膽戰心驚地前往穆展顏的寢室。
寢室裡站滿丫人,她一踏進去,便感到無形的壓力,撲咚一聲跪倒在地。
「這就是阿音吧?」一位雍容華貴的老嫗道,「快別行那些虛禮,瞧瞧展顏的傷勢是正經!」
不用問,這說話的一定是太后,而太后身邊身著黃衫的,定是皇上吧?蘇音連看都不敢看他們,只怯怯移步至床邊。
穆展顏面無血色地躺在枕上,氣若游絲,但他的眼神卻依然清醒,甚至蘊藏著一種炯炯的光。
「阿音,快給展顏把把脈!」太后催促。
「是……」把脈?糟糕,脈在哪裡?她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哪裡裝得出內行的模樣?
「阿音,你怎麼還愣著?快呀!」太后關切孫子,甚是著急。
蘇音硬著頭皮,把手搭到穆展顏的腕上。
「你這是抓著我的胳膊,不是把脈吧?」穆展顏忽然低低說,「阿音,不要太緊張,以前你怎麼做的,現在照做就行了。」
「可……」她做賊心虛的汗滴從額間落下,「我……我的手一直在抖,把不了脈。」
「那就別把脈了,直接開藥方吧。」穆展顏又道,「反正我受的傷,跟上次是一樣的。」
「啊?藥方?」蘇音張著嘴巴,慌張失措。
「怎麼了?」他眉一挑,故意問:「有什麼為難的嗎?」
「我……」她連忙搪塞,「上次我是胡亂醫治的,所以也不知這一次還靈不靈……」
「沒關係,上次你抓什麼藥方,這次也照抓一副。反正我這一次受的傷比上次輕,應該能治好。」
「對呀,上次展顏說他昏迷了好久才醒,這次他人倒還清醒。」太后從旁附和,「應該容易治些。」
「可……」蘇音緊張得大哭了出來,「我忘記了……」
「忘記了?」穆展顏盯著她,「我記得你曾說過,每一次你醫治的病例,無論是幫貓兒治的還是幫狗兒治的,都會把治療的法子記下來,以備將來遇到同樣的病例有個參考。如果忘記了,就把你那個記事的簿子拿來吧。」
「我……」她已經沒有話可敷衍了。
「你該不會告訴我,你連那個簿子也弄丟了吧?」語意中不再溫柔,多了一份狠勁。
「是,的確弄丟了……」
「什麼時候弄丟的?」
「入京以前就弄丟了。」
穆展顏笑了,那是一種勝券在握的笑,一種水落石出的笑。
「來人,」他大聲吩咐,「把王妃的記事簿給我拿來!」
「啊?!」蘇音打了一個踉蹌,連忙張望。
她看到侍衛捧來一個厚厚的簿子,遞到穆展顏的床頭。
「這是你嫁妝中最寶貴的東西,你怎麼會弄丟呢?」穆展顏的語氣驟然轉冷,「你剛才會那樣回答,只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有這件東西的存在——換句話說,你根本就不是當初在仲州救我的那個女子!」
「我……」蘇音腳下一滑,跌坐在地上,「展顏,你在說什麼?你在說胡話吧?我這裡有你親手送的玉墜,我怎麼不是救你的人?」
「我只能說,我認錯了人,把玉墜送錯了。」他篤定地答。
「不是!不是!不是!」她垂死掙扎。
「你執意不肯承認,那麼好吧,既然身為女大夫,對草藥你總該有基本的認識。當歸、生地、黃芩,隨便撿一樣,你說說它的形狀、氣味、藥性。說啊!」眉一擰,他厲喝道。
「我……」她終於啞口無言,驚恐地望著四周的守備森嚴,想尋一條逃跑的路,卻遍尋不到。
「王爺,要把這個冒充王妃的女子送往刑部嗎?」鐵鷹適時詢問。
「放她去吧,」穆展顏卻揮了揮手,「看在她是阿怡妹妹的份上。」
鐵鷹點點頭,示意身邊的侍衛,一眾侍衛將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的蘇音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