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後,藍曉甄也常常問自己,當年雖然作了那樣的夢,但她如果什麼都不做,是不是她的父母就會依原訂計劃開車北上,那麼他們就不會搭上失事的班機了。
她的阻止反而害了父母嗎?她沒有一刻不這麼想。 這是藍曉甄生命中唯二做過的預知夢,之後她不是沒經歷過生離死別,但再也沒有人能入她的夢了。
於是藍曉甄知道,若不是這樣的預知夢只會發生在她的至親身上,就是她能預知他人生死的這個毛病已經被「治癒」了。
但雖然不再作這樣的夢,她的人生並沒有因此而否極泰來。
牆倒眾人推,在爺爺及父母相繼過世後,藍家的財產被親戚搶了個精光,沒有人在乎她的死活,最後,只餘一個遠房表舅肯收留她。
她在表舅家的日子過得並不好,雖不至於遭受虐待,但在家裡就像個陌生人一般,她依然上名校、過著衣食無缺的生活,但她的心靈是空虛的。
即將升高中的那年暑假,表舅一家人要出國旅行,為了不落人口實,當然也得帶著藍曉甄,只是一看到機艙,就讓她想起七歲時的預知夢,想起父母就是在機艙裡過世的,這讓她情緒激動,近乎崩潰的大哭,最後,表舅一家及她都被請下飛機。 藍曉甄的害怕讓表舅一家只得打消出國的計劃,這讓表姊、表哥十分氣憤,將這件事大為宣傳,與她同校的表姊更把這事傳遍校園,讓她才一開學就成了全校的笑柄,甚至還有人會時不時的整她。
在校園僻靜的角落有一條環境清幽的步道,步道兩旁種植了遮蔭的喬木,藍曉甄站在其中一棵樹下,跳著想構著樹上的東西。
遠遠的,背著書包剛離開社團教室的沐雁陽看見了她。 在高中校園裡,有兩種人很受女孩子歡迎,一種是籃球校隊的隊員,一種則是熱音社的社員。
沐雁陽是後者,社團成員組了一個搖滾樂團,學校的活動常可以看見他們的蹤影,甚至他們還會瞞著學校,偶爾玩票性質的在夜店裡表演,而沐雁陽擔任的是貝斯手。
這個樂團走的不是重金屬或是視覺系搖滾的路線,而是很一般的襯衫加牛仔褲,這種打扮在這個圈子裡根本太過平凡,但還是擁有廣大的支持者,而且人數已經多到沐雁陽每次回家都需要同學打掩護才得以溜出教室,再經過這條步道由少有人行走的側門離開校園。
雖然已經高三,但在他身上看不見一點升學的壓力,因為只要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的成績優異,是標準的又會唸書又會玩,加上俊帥的外表,學校裡不少女生暗戀他,他不堪其擾,所以每天放學才會進行這諜對諜一般的行動。
沐雁陽看見了一個女孩子在樹下跳著、構著,冬天裡的陽光並不炎熱,但她雙頰泛紅,還抬手抹去額上的汗珠,看得出來應該這樣跳著有一段時間了。
順著她的視線,他看見她的書包被掛在了樹上,依他對一些幼稚高中生的瞭解,想必是有人搶了她的書包,爬上樹把她的書包掛在那裡,想讓她傷腦筋吧。
面臨這樣的困境,她似是終於放棄了抵抗,盯著自己的書包看,若是一般的女孩子,早就哭著向老師告狀了,但她只是看著,沒有哭泣,也沒有控訴自己被欺負的不甘。
不久,那女孩發現了他,沐雁陽看見她先是一驚,然後不像其他的女孩看見他就紅著臉結巴,或利用這個機會撒嬌著要他幫忙,而是拉高脖子上的圍巾,蒙住了自己的臉,想當作沒事一樣轉身離開。
沐雁陽走到她的書包下,開口了,「這不是你的書包嗎?」
藍曉甄離開的步伐僵住,如果校內女生有一個暗戀排行榜,沐雁陽排第二,那第一名肯定從缺,藍曉甄自然也拜倒在他的魅力之下,她最不希望的就是自己這丟臉的模樣被他瞧見。
緩緩轉過身,臉上有被抓包的難堪,她怯怯的走回來,沐雁陽二話不說把肩上的書包塞進她手中,接著身手俐落的爬上樹,拿下了她的書包。
交換了書包後,他聽見藍曉甄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輕輕的說了聲「謝謝」。
見她這可愛又羞怯的模樣,而且大概是這校內唯一不會來糾纏他的女孩,沐雁陽反而對她有興趣極了,開了個玩笑,「你這書包哪裡買的,居然會自己飛天?」
沒想到這句玩笑話卻讓藍曉甄的雙眸滲入了哀傷,沐雁陽登時有想咬斷自己多話舌頭的衝動。
「你不知道我的醜聞嗎?」她有些意外,還以為這種醜事早就人盡皆知了。
看她的樣子應該是新生,能有什麼醜聞?沐雁陽搖了搖頭,「對不起,我的確不認識你,也不知道你說的醜聞是指什麼。」
聽到有人不認識她,藍曉甄扯下了包住臉的圍巾,陰鬱的臉上點亮了笑容,不會被人以怪異目光盯著的感覺真好,尤其這人還是天菜級男神兼她的偶像。
想來他剛才會伸出援手是因為真的想幫她,而不是又一個想藉此取笑她的人。
看見女孩露出了欣喜的笑靨,那一瞬間,沐雁陽只覺得呼吸一窒。
剛剛他還覺得她的週遭像籠罩著陰影一般,怎麼如今她只是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就把陰霾給驅走了,整個人變得明亮起來?
她方才楚楚可憐的容貌,誰捨得傷害她?而她露出笑容後的溫暖模樣,又有誰不喜歡,要做這樣的惡作劇趕跑她臉上的笑容? 藍曉甄禮貌性的伸出手,「我叫藍曉甄,謝謝學長幫忙。」
不是沒有人用甜甜的嗓音喊著他「學長」,但卻沒有一個像藍曉甄喊得這樣甜美又自然,一聽到名字,沐雁陽就知道她是誰了,也知道在學校裡,她的確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
「原來你就是藍曉甄。」
一聽到沐雁陽知道她,她又戒備起來,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害怕。
沐雁陽不難猜想出她在害怕什麼,不由得在心裡歎了口氣,她經歷過太多惡意了。
「別怕我,我跟他們不一樣,我相信大部分的人也是,只是你知道的,高中生就像小屁孩,別人怎麼樣他們若不跟著一起做,就有可能會被排擠。」
藍曉甄聞言,又忍不住笑了出來,她輕掩著嘴,看著沐雁陽,「說得好像學長不是高中生一樣。」
「我是高中生,但是我內心比較老成。」他抬起手,做了一件他自己都很意外的事——
他揉了揉藍曉甄的頭。
「不要因為那件事覺得丟臉,是命運之神待你不好,讓你的父母發生了那樣的意外,你身處同樣的環境,會想起父母的事是正常的,會感到傷心、難過因而崩潰也是正常的,是其他人不體諒你,不是你的錯。」
聞言,向來堅強的藍曉甄眼眶蓄滿了淚水,只是倔強的她沒讓眼淚滑下來,自從父母過世之後,她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善意,而且還是出自這樣的一個校園風雲人物。
「這一切都是我活該,爸媽是被我害死的,要不是我吵著不讓他們出差,他們也不會搭上那班死亡飛機……」她哽咽地說。
她的話讓沐雁陽想到九歲那年在機場遇上的那對代替他與母親搭上死亡班機的夫妻,曾經,他也自責過,但後來想了想,因為沒搭上飛機,母親因此活了下來,還是讓他覺得慶幸。
他記得那對夫妻也有一個女兒,等不到父母幫她帶回王子娃娃,那個女孩是不是也像藍曉甄一樣自責?於是沐雁陽有了補償心理,他安慰著藍曉甄,也希望在不知名的地方,也會有一個人和他一樣,安慰著那個不知名的女孩。
「學妹,你知道什麼叫莫非定律嗎?」
藍曉甄抬起頭看著他,搖了搖頭。
「莫非定律的意思是:任何事,只要發生的機率大於零,那麼它就可能會發生。你告訴我,你能保證你爸媽不會因為其他的原因搭上那班死亡飛機嗎?還是如果他們不搭飛機改坐車,就能夠逃過一劫?那件事是個悲劇沒有錯,但絕對不是因為你而發生的,你不應該自責,你的父母若是看到你這麼自責,你覺得他們會怎麼想?」
「會很傷心難過。」
「這就是了,他們已經不得已要離開你身邊了,你還要讓他們走得不安心嗎?如果是這樣,那你就真的做錯了。」
原來,她可以這麼看待這件事嗎?原來她可以好好的、無愧於心的活著嗎?
「我……我從來不知道,沒人這樣跟我說過。」所有人都認為是她的錯。
沐雁陽在心底歎了口氣,雖然父母不在了,但她應該還有其他的親友吧,究竟得是怎樣的家人,才會眼見她如此自責卻不肯拉她一把?
不,或許他十分清楚在她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因為他自己不也是這麼長大的嗎?只是他身邊還有疼愛他的母親,日子並不難挨,可是這個女孩失去了父母,孤苦的她又被一個不熟悉的親戚收留,她的遭遇比他還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