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曦不明白他們在打什麼啞謎,她臥病在床的這幾日,他們彷彿達成什麼共識,發生了什麼她無法掌握的事。
「黎國將與雁國聯姻,我選擇迎娶你,朝曦公主。」
她看著他掀起唇瓣,說著一字字她聽不懂也無法理解的話,震驚地往後退了幾步。
黎王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她,扣緊她的肩,黑眸朝她發出渴求的眸光。「我叫厲陽,德曦,想起來了嗎?」
當這名字自她耳邊落下時,孟德曦的記憶深處響起一陣迴盪,那是一段很久遠的回憶,久到她幾乎忘了。
「我叫厲陽,不是太陽的陽,是日部陽。」
厲陽看到她眸底閃過熟悉的光芒,內心激越澎湃的道:「德曦,你救過我!十年前,我流落雁國街頭,在路旁負傷等死,是你救了我,將我安置在廟裡養傷。後來你向我道別,你答應過會等我,等我成為足以和你匹配的男人就嫁給我……」
這番告白,讓聽到的人無不大感震撼,桃香更驚恐的摀住嘴,因為她想起他是誰了。
孟德曦也想起來了,被他強而有力的聲音帶往回憶的河流,想起一幕幕往事,震驚得她說不出話來。
天啊,竟是他!那個她從街上撿回來,救回一條命的乞丐少年!
因為熙泰哥的病逝,也因為她從不認為他會有飛黃騰達的一天,再加上為了扶持軒兒走上君王之路,歷經了太多太多艱辛的事,她早把對他的承諾給忘了……
而他卻牢牢記得,實現迎娶她的誓言,從一個乞丐成為黎國的國君。
不,她想他並不是乞丐,如果傳言是真的,那麼他是流落民間的黎國皇子,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他雖然落魄,卻透出一股說不出的不凡氣度……
「現在,我來了,我實現我的承諾來迎娶你了。」
孟德曦回過神,對上他深情強勢的目光,腦袋一片空白,不知該怎麼回應,難道自己真的要嫁給他?
「我為了你奪得黎國的王位,成為一國之君,一個能配得上你的男人。德曦,我是為了迎娶你當我的皇后而來的。」
孟德曦深感困擾,她早已決定終身不嫁了。當她意識到孟德軒也在場時,她稍稍鬆了口氣朝他猛使眼色,希望皇弟能幫她解危。
厲陽看到她求救的目光,毀了她的冀盼。「雁王也希望你有好歸宿,這一點,我們兩人這幾天已有了共識。」
孟德曦瞪向弟弟,孟德軒臉上閃過心虛,讓她回想起她病著時,他幾度欲言又止的樣子,莫非就是這件事?而她在昏昏沉沉中看到厲陽站在她床榻前,也許不是夢,而是得到他的允許去看她?
她登時心頭一片混亂,既火大又莫名其妙,她並不想就這樣被逼著成親。
她揮開那雙扣住她肩膀的手,抬起頭,以最冷靜果斷的神態說道:「黎王,你知道我幾歲了嗎?我二十有八了,是個大齡公主,配不上你。」
被拒絕了,預料中的事。
厲陽在回到暫住的宮殿後,狠狠灌下烈酒,想蓋去心口蔓延的苦澀。
他早有心理準備她會拒絕,畢竟誰會記得一個乞丐說的話,將他的承諾放在心上?十年太過漫長,容易讓人忘記許多事,或許她早忘了,也或許當初是他強人所難,她不過是應付他,所以再次見面,她才會記不起他。
自始至終,堅守承諾的只有他,為了匹配她公主的身份,他手染鮮血奪得王位,忍受成為君王必經的孤獨煎熬之路。
而為什麼非她不可呢?
厲陽陷入回憶,回想起過去那段慘烈且冰冷的宮廷生活。
皇后所出的他,本該是最風光的儲君人選,但母后卻在他十歲時遭嬪妃誣陷被打入冷宮,他也遭到波及不再受寵。
他看著母后天天以淚洗面,誓言幫母后平反,他比其他兄弟更努力學習,就是巴望著父王能看他一眼,重拾以往的天倫之樂。
但他的努力終究白費,母后等不到他平反就急病而去,而誣陷母后的彩妃竟繼任為後,其子厲堂也取代他成為太子。
他心冷了,毅然決然拋棄了皇子身份,帶著十來個心腹離開皇宮。
他初離宮時,宮裡雖派了一些人尋找他這個出走的皇子,但大概是他不受寵,很快的,找他的人愈來愈少,最終無人聞問。
他在民間過了兩年自由自在的生活,從黎國一路來到雁國。
他帶走的金銀珠寶很快在一年後用完,他知道不能再過著以往養尊處優的生活,他和屬下們住茅屋,吃粗茶淡飯,儉樸過日;沒銀兩就上街舞劍賣藝,黎國皇子的身份他都徹底拋棄了,只想當個平凡百姓。
可惜,這樣平凡又單純的生活毀在一次暗殺中。
在他離宮期間,好大喜功的厲堂犯了幾項重大過錯,遭大臣們彈劾,上疏諫言廢太子,厲堂怕他威脅到自已,居然派人查出他的行蹤,到雁國暗殺他。
他心寒了,自己已經什麼都不要了,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但厲堂竟不顧兄弟之情,想置他於死地。
那次的暗殺讓他的部屬全軍覆沒,他雖幸運逃出,但因為重傷引起的高熱讓他不支倒地。當他醒來時,他的傷口已化膿並發出惡臭,被當成乞丐辱罵,還有人朝他扔銅錢,那時他心想不如就這麼死去算了,便不會再有痛苦。
「這個人可能病了,帶他去看大夫吧。」
「小姐,他看起來很髒,我們不要靠近……」
「說這什麼話,能救的人就應該救,去叫人來!」
第2章(2)
誰要救他?
意識模糊間,他聽到了一個姑娘的聲音,他很想讓那人不要管他,但他根本無法動彈,毫無求生意志的他,不知被灌了多少湯藥,才終於清醒。
他一張眼便看見一張白皙清秀、神情欣慰的秀美臉蛋。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他閉上眼,只覺得痛苦,他身邊的人都死了,一個人獨活有何意義……
他沒說話,她卻讀得出他的痛苦絕望,她語氣堅定的說道:「我知道人活著會有許多痛苦的事,可是只要活著,也一定會有好事發生,所以我不能讓你死。」
就是這句話,讓他萬念俱灰的心似乎感受到了溫暖,又開始重新跳動起來。
接下來他被安置在廟裡養傷,她十幾天就會來看他一次。
後來他從某個師父口中得知,她有個病重的未婚夫,所以時常來廟裡祈福,看他只是順便而已。
然而即使是順便也無妨,他的心已經感受到溫暖了。
這是他在被搭救之後過了大半個月,沙啞說出的第一句話——
「我叫厲陽。」
「厲陽?」她用樹枝在沙地上寫下他的名字。
他看到她寫錯字,說明道:「不是太陽的陽,是日部陽。」
「太好了,你終於肯開口說話了。」
看到她溫柔的微笑,他的心一陣沸騰。
之後,只要她來廟裡上香,他就會刻意出現在她身邊,硬要跟她說上幾句話。她的丫鬟當他是乞丐,對他並不待見,但她似乎不以為意,對他總是很和善。
他內心愉悅,覺得她是個善良甜美的姑娘。
她對他很好,還幫他求了平安符。
「給你的,希望菩薩能保佑你。」
這是她替未婚夫求平安符時順便幫他求的吧,無妨。
「謝謝你!」他很感動,這世上還有誰會真心對他好呢?母后死了,他信賴的部屬們也都為了保護他而死——只剩她了,是不?
聽到他說謝謝,她靦親一笑,很美。
他始終沒問過她的名字,知道她出身矜貴,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不是現在落魄的他能冒犯的。
她也沒提過她的名字,他知道她心裡只有病重的未婚夫,自然不可能讓別的男人知道她的閨名,他不在意這些,只要能見到她就好了。
但漸漸的,隨著她來廟裡的次數變得頻繁,她不笑了,臉上總帶著憂愁,他知道,那是因為她未婚夫的病情加重了。
果然,不久後她的未婚夫就過世了,他很擔心她,想安慰她,她卻突然跟他道別,他慌了,一想到以後或許都見不到她,他突然發現到自己對她的感情,衝動之下便向她求親了。
但他怎樣都沒料想到,她會是雁國的長公主。
他知道,一無所有、落魄狼狽的他是配不上她的,如果他不做點什麼,將會永遠失去她,所以縱然他有多麼不願意回到黎國,涉入宮廷鬥爭,為了她,他也必須奪回原本屬於他的王位,才有資格迎娶她。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原本以為已經死去的部屬,竟有兩人大難不死的找到他,提起二皇子的惡行,更讓他下定奪位的決心。
二皇子殘暴得誅殺彈劾他的臣子,還唆使父王四處征戰,大臣們生怕二皇子登基後會戰禍四起,破壞與其他六國表面上的和平,殃及百姓,紛紛懇求他回到黎國解救百姓。
身為黎國大皇子,厲陽認為自己有該負起的責任,他不能再讓厲堂為所欲為,濫殺更多無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