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到關鍵處,愈要說出令敵人膽戰心驚的話語,在這時刻,端看誰能沉得住氣,才是最後贏家。
「公公你想,太后會願意看著自己想念了幾十年的心上人,連具全屍都不剩,骨頭喂虎狼嗎?」
他再次冷酷地笑。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會說出這樣可怕的威脅,會想出這樣歹毒的主意。
但沒有辦法,多年的政商生涯讓他明白,只有心狠,才是惟一的出路。
「侯爺您……」徐公公不由得搖頭感歎,「好,奴才一定把剛才的話原封不動轉告太后。說真的,侯爺您一向待老奴不薄,弄到今天這樣的局面,實在不是老奴所願見。」
剛才那一番話,不只見多識廣的徐公公聽了雙腳直打哆嗦,躲在窗外的人聽了,更是膽戰心驚。
雅眠靠著窗紗,又是一陣頭昏目眩。
今日一大早,聽說宮裡派了人來,她急忙奔到客廳,躲在窗外偷聽。
她本以為在花徑之中,海棠樹下,與他互訴衷腸後,他會有一點點改變。
她錯了,他還是那麼執迷,一千一萬句恨他,仍然喚不醒他。明明昨夜答應了她會釋放義山親王,今天卻又變卦。
他真的愛她嗎?真的願意放棄一切跟她去過平凡的生活嗎?遙想慕帝楚默然尚且可以為了二師妹沁玉拋卻皇權,他為什麼就不能稍微為她犧牲呢?
心中一陣激憤,她顧不得有外人在場,砰然推門而入。
「雅眠?」聞人龍正氣定神閒地飲著茶,霎時看到她憤怒的小臉,不由得愣住。
「你昨天答應過我什麼?」她上前質問,「為什麼反悔?為什麼?!」
他沉默片刻,隨即澀澀一笑,「昨天?我不記得自己答應過你什麼。」
「你……」這個混蛋,居然翻臉不認帳!
抓起桌上一隻茶杯,頓時向他擲去,恰巧擊中他的手肘,瓷片碎落一地。
「你這個騙子!」雅眠氣得大罵,「說什麼一切都是為了我,其實是為了你自己才對!是你自己想當攝政王吧?為什麼要藉著我名義?」
他沒料到她居然會這樣想,良久無語。
「聞人龍,我再問你一次,為了我,你到底願不願意放棄這一切?」雅眠逼近一步,咄咄逼人。
他凝視著她,不語片刻,卻宛如過了好久。
他緩緩道:「不論你怎樣看我,我都不會輕易放棄的。」
這輕緩的話語,傳人她耳中,卻化為巨大的雷鳴,震得她腦中一片空白。
這就是他的答案?這個口口聲聲愛她、為了她的幸福可以付出一切的男人,原來就是這樣對待她的苦苦請求。
「聞人龍,」她聽到自己絕望的聲音,「你以後要做什麼,我都不會再阻止了。因為,我永遠都不想見你!」
話落,不再看他,黯然地轉身離去。
聞人龍垂眼,看著灑落一地的茶水,濕漉漉之中映著他的身影。
他覺得這個影子忽然變細了,變成了年少時的他。
爹爹……爹爹……
耳邊忽然傳來一個小男孩的叫聲,他彷彿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另一個時空跑來。
那是他,十多歲時的他。在那個血色的清晨,一排艷色的花牆底下,他找到了垂死的父親。
他記得,東商的御花園裡,本來種滿白色的薔薇,一夜之間統統被染成刺眼的殷紅。
他幾乎邁不動步子,因為,地上沾滿了黏裯的鮮血。
父親靠著一棵樹,直挺的身子上插著一支穿過胸膛的毒箭,卻仍殘留著一口氣,彷彿還有什麼未了之事放心不下。
「龍兒……」看見他,父親青紫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笑意,「你終於找到爹爹了。」
小小的他,望著那支毒箭時嚇呆了。他想伸手去拔,卻怕這一拔,父親就永遠也說不了話。
「龍兒,你不要動,乖乖聽爹爹說……」利用最後一口氣,斷斷續續地道,「公主……還好嗎?」
「嗯,」他點點頭,「我按爹爹的吩咐,把她藏得好好的。」
「走,把公主帶出宮去,走得愈遠愈好……」厲聲下令,「好好守護她,等她長大了,你要想辦法,哪怕赴湯蹈火,失去性命,也要讓我們東商的公主,恢復她尊貴的身份……你聽到了嗎?聽到了嗎?!」
淚水順著他幼小的臉龐流淌下來,他猛地直點頭,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忽然父親瞪眼,整個身子都僵住了,他知道父親離他而去了。
每當想到父親死時的模樣,聞人龍就心如刀割。
替公主復位是父親的遺願,是他長大之後哪怕失去性命也要完成的事,否則,他會感到有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在九泉之下瞪著他。
所以,就算這世上所有的人都誤會他,就算她從此以後真的不再理睬他,他也要完成父親的交代。
第八章
陰天,往窗外看去,分不清此時是清晨還是日暮。
對太后來說,自從義山親王被綁架以後,清晨與日暮已經沒有分別,一天與兩天也沒有區別,她幾乎忘了時間,每日腦中只想著同一件事。
「娘娘。」徐公公打起簾子,看見她呆坐在床頭,本來還算烏黑的發,這些日子以來益發蒼白,努力保養的臉龐也失去紅潤,露出衰頹之色。
「你去了遂王府了?」太后立刻抬眸迎視他。
「是,奴才剛從那兒回來。」
「見到聞人龍了?他怎麼說的?」
「他……不肯放人。」
「難道他不知道哀家已經派人包圍了遂王府?他身陷囹圄還執迷不悟?」太后直覺不可思議。
「以奴才所見,承安侯利慾薰心,這一次恐怕是鐵了心要幹到底。」
「利慾熏心?」太后微微搖頭,「以哀家對他多年的瞭解,他不是這樣的人。但這一次不知為何,他執意如此。」
「太后恐怕是看錯他了,奴才剛剛親眼所見,雅眠姑娘苦苦懇求他放棄一切隨她離京,他卻絲毫不為所動,簡直是鐵石心腸。」
「他連雅眠的話也不聽?」清楚地記得那日,他在亂戰之中如何拚命要救出那女孩,傻子都看得出來,她在他心裡的份量無人能比。
「太后,下一步?」徐公公小心翼翼地問。
思索片刻,她做出一個令人意外的決定,「哀家親自去見他。」
「什麼?!」徐公公一驚,「太后何必降低身份去受那氣?」
「聞人龍這個人不簡單,你們都不是他的對手。看來,得哀家親自前往,事情才有轉機。」
「可是……太后要如何與他相見?召他人宮嗎?」
「嘿,」冷笑一聲,「他如今有王牌在手,會答應入宮嗎?自然是哀家去遂王府見他。」
「太后不可啊!」徐公公擔憂不已,「萬一他……」
「放心,皓明是我親生兒子,雖然與我有間隙,卻也不至於幫著外人謀害於我。遂王府是安全的。」太后揮了揮手,「備轎去吧。」
一頂輕便小轎,幾個貼身隨從,不一會,她便來到遂王府門前。
待到花廳裡坐下,飲了一盞茶,才看見聞人龍緩步走來。
四周隨從無聲地退下,就連楚皓明也立在門外沒有露面,彷彿所有的人都知道即將有事發生,有了一致的默契。
「承安侯,好久不見,你看上去瘦了一些。」太后淡笑。
「微臣日夜為岳父大人的安危擔心,難免身心憔悴。」聞人龍客套地回敬她。
「咱們也別再繞圈子了,」太后輕點蘭花指,「有什麼條件你儘管提。」
「條件微臣早已提過數遍,太后難道不記得了?」
「哀家只是奇怪為何你會如此異想天開?就憑你一人之力,就想讓哀家改國號、獻出皇權,你不認為這純屬癡人說夢?」
「就算是癡人說夢,微臣也要盡力一試。」他垂著眉,看似溫和的模樣,語氣卻無比堅定。
「哪怕失去你最心愛的女子?哀家聽說,雅眠姑娘因為義山親王之事,要與你決裂。」
他抿緊唇,心中一陣刺痛,卻強忍住,點頭道:「對,哪怕失去我最心愛的女子。」
「承安侯,你真讓哀家不解,」太后不由得歎道,「哀家認識你這麼多年,深知你不是利慾董心之徒,為何忽然如此看重權勢?」
「這麼做自有微臣的道理。」
「不如你與哀家開誠佈公地談一談,哀家真的很想知道這其中的詭異道理。」
開誠佈公?他沒想到有朝一日要對敵人開誠佈公。
諷刺的是,長久以來壓在胸口的重擔即使是他最愛的人也不能傾訴的心事,他忽然很想找一個人傾吐。
「太后可知微臣是東商人?」
「知道。」關於他的一切,她最近才完全打探出來。
「太后又否知道,雅眠她……是東商的公主?」
「這個哀家也略有所聞。」
「太后問臣為何要如此執著,本不是一個利慾熏心之人,為何忽然會對皇權覬覦不忘,」俊顏浮現苦澀的笑容,「其實道理很簡單,臣只有一個心願——助雅眠恢復公主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