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丟下四個字,熙風轉頭對嫣紅、羽黃道:「跟我進屋。」
字很簡短,但命令很清楚,嬤嬤們雖有猶豫卻不是傻的,怎麼說四爺都是府裡最大的,誰敢違抗四爺命令?
她們別身幫丫頭解開繩索,熙風沒等她們鬆綁,便一把推開門闖進去。
李氏、耿氏高座,手裡捧著杯盞,儀態安閒地看著五福。
五福跪在地上,不知已經跪了多久,兩條腿隱隱抖著,她的衣服有些狼狽,幾縷髮絲垂在頰側,兩個嬤嬤一左一右站在五福身邊,左邊那個死命掐著五福的手臂,她吃疼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也不敢閃躲。
「我讓你媚主、讓你獨霸寵愛,皇后娘娘是怎麼吩咐的,你全置之腦後……好個沒家教的騷蹄子……」
站在她右側的嬤嬤罵罵咧咧地,一句接一句功力深厚,不見重複的話兒,但罵來罵去卻是同一套——她不能把四爺攬在自己床上。
冤枉啊,四爺是個活人又不是屍體,她能把人給霸著不放?
她喜歡嗎?她愛嗎?她又沒有天生媚骨,一到天黑就想做那等事,日忙夜操,她也是體力有限的好嗎?
可是腹誹歸腹誹,這些話半句都不能透出去。
她是妖妃嘛,是惑主的賤女人嘛。謠言從清院、唐院傳出去,越傳越盛,若不是四爺暗允,她不信謠言能從府裡傳到府外,所有人都知道她這個胖子的床上功夫多厲害。
更正,不只是四爺暗允,恐怕四爺背後推波助瀾的功夫也做了不少。
命苦吶,天將降大任到她這個小妖妃……
幸好四爺是個講究公平的,她受多少委屈,娘家人就能得到多少補償。
他讓兩個弟弟拜上官先生為師,但近日上官先生事多繁忙,他便讓三個師父住進府裡,替她整治家裡的小惡魔。
她的爹官升三級,變成從五品官員,他買一處大宅子、顧幾個護院、買下婢女,過幾十年清貧日子的祖母和娘,終於當上貴婦。
每回接到京裡來的家書,知道四爺對她娘家人的悉心照顧,她心裡有再多的怨也沒啦。
「回答啊!」
回答?五福根本沒把對方的話聽進去,要她回答什麼?頭一抬,目光對上嬤嬤雙眼,她眼角微微下垂,依然掩不住從眼皮後面透射出來的精光。
常嬤嬤是皇后的貼身婢女,當年和皇后一起進宮,干下不少壞事,多年來,皇后能夠順利剷除異己,常嬤嬤厥功至偉。
她不會犯傻,去和這種自以為是皇后親姊妹的中年婦女犯沖,於是低下頭,擺出一臉懺悔。「臣妾知錯。」
「以後知道該怎麼做?」
做什麼?她腦中浮出三個字,幸好掐她手臂的嬤嬤接下話。「雖然不在京城,但該守的規矩還是得守,一個月裡,爺在正妃屋裡十天、側妃屋裡六天,這是規矩,誰都不能越過去……」
人家還在計劃他的日子該怎麼分配,熙風便闖進來,擺起臭臉道:「嬤嬤好大的威風,竟管到本皇子的家務事來了。」
看見熙風,李氏、耿氏嚇一大跳,四爺不是出府了嗎?若非打聽清楚,常嬤嬤也不會覷這個空進府。
常嬤嬤沒被他的氣勢嚇到,緩聲道:「四爺,不是老奴倚老賣老,規矩是祖宗傳下來的,嫡庶不能廢,難道四爺不怕庶子生在嫡子前頭,若真的這樣,四爺的後院再不會安寧。」
「讓本皇子後院不安寧的主兒恰恰是李氏、耿氏,她們日日無事生非、到處招惹,怎嬤嬤不責備她們,反倒過來責備本皇子的心頭肉。」
心頭肉,夠清楚明白了吧!
他誰都不要,只要曾五福,她是心頭肉,其它兩個叫做心頭刺,肉和刺的差別誰不知道,前者好吃好啃,後者傷胃傷喉嚨。
他的話讓李氏心頭陡然變冷,耿氏泫然欲泣,不管是什麼感受,她們都不約而同地朝五福瞪去。
五福垂下頭,她的臉快被射成篩子了,招恨吶,四爺的偏寵早晚會讓她死無葬身之地,她可憐的小命吶……回頭得問問四爺他身邊銀子夠不夠,倘若銀錢豐富的話,能不能再買五百壯丁,把明院前前後後圍出幾道人牆。
「四爺怎能犯糊塗,您不是普通人,三妻四妾是道理、是規矩,是皇家子弟都該遵守的事兒啊。」常嬤嬤怒道。
「爺偏就不想守規矩,不想三妻四妾,只要一夫一妻!今兒個,爺把話挑明說吧,李氏、耿氏是父皇賞賜,爺不會虧待她們,只要她們安安分分,府裡不會少她們一碗飯食,但如果心裡生出什麼邪惡念頭,膽敢對福兒使手段,本爺自不會看在誰的面子上。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爺這話偏差了,是男人就該肩負開枝散葉的責任,四爺這般寵愛曾氏,難道不怕嫡庶不分?不怕曾氏生不出兒子?不怕後繼無人?」
熙風冷笑道:「齊家子孫夠多了,幾位皇兄、皇弟這些年陸續生下子嗣,開枝散葉的責任有他們便已足夠。本皇子不會有嫡子,也沒有家業需要兒子繼承,倘若福兒的注定命中無子,爺認了,只要能與福兒相知相守,平平靜靜地在這裡為祖宗看守陵寢,此生,再不冀求更多。」
話裡深刻的愛意,無半分掩飾,他望向福兒的深情款款,讓許多下人感動落淚,這就是天定良緣、前世宿命啊,否則同一天迎娶進門的新娘,四爺怎麼誰都看不上眼,獨獨愛上曾氏?
常嬤嬤是個老人精,感動之餘,她多盯了熙風幾眼,試圖從中分辨出真偽。
不過旁的事也就罷了,但熙風的感情是真、擔心是真,望著五福的眼底流露出濃濃的不捨,更是真到不能再真。
所以,是真的。常嬤嬤心道。
她奉皇后娘娘口諭走這一趟,明面上是為李氏、耿氏撐腰,實際上是不放心。
那些地方官的家眷確實在這附近被劫走,本想連四皇子一併掃下的計劃,就此爛死腹中,娘娘左想右想,認為除四皇子之外,沒有人會動這個手腳。
但吳大人已經親自走一趟,確定他安安妥妥的待在府裡,哪兒都沒去,因此娘娘懷疑,會不會是四皇子派出去的人馬?
可哪來的錢啊?買殺手要錢、養高手更要錢,娘娘調查過,這些年辦差,四皇子清廉、沒有中飽私囊的嫌疑,且四皇子沒有外祖家和岳家的扶持,哪裡能夠辦成這種事?
眼下看來,是娘娘多慮了,一個只想在溫柔鄉里度過餘生,連子嗣大計都不顧的四皇子,怎有心思謀劃大事?
他如傳聞所言,平庸、胸無大志,他的親生母親不過是個宮女,眼界低、一心依附皇后娘娘,他從未被教導過奪嫡的念頭,再加上那場重病將他的聰慧抹去,這樣的四皇子……
甭說別人,假若他有那麼一丁點兒野心,玥貴妃是何等精明之人,豈能容他活到今天。
熙風的話對她而言是一顆定心丸,但常嬤嬤仍決定再多觀察幾天,倘若他確實一心在曾五福身上,她便回京城向娘娘交差。
第10章(3)
常嬤嬤清清喉嚨,把熙風的注意力拉回來,她道:「老奴人微言輕,該勸的話都勸了,倘若四皇子執意如此,老奴無話可說,只能將四皇子的所言所行盡數向娘娘稟報。」
熙風道:「萬望嬤嬤寬厚,今日之事均因熙風而起,與福兒無半點關係,至於外頭傳的謠言……待查出始作俑者,本皇子定會好好回敬。」
話落,他的視線若有似無地朝李氏與耿氏瞥去,李氏強撐著不作表情,耿氏卻是滿臉驚惶,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
彎下腰,熙風打橫抱起五福,像洩恨似的踹開門,走出清院。
他的動作給了常嬤嬤新解讀,一:都這時候了還替曾五福求情?肯定不只是普通喜歡。二:他不敢對娘娘的人發脾氣,卻憤憤她們欺凌曾五福,只能踹門表達不滿。
果然是個傻子,踹門於事無益,只會得罪她們,說不定還會遭來怨恨,這種連表面功夫都做不來的人,能籌謀什麼事?
心再放下幾分,皇后娘娘確實多慮。
他是真的生氣,氣自己無法不管不顧地把那對門的那一腳,直接踹到兩個嬤嬤身上,氣一鍋沸油澆進自己的心,燒騰出滿腔怒氣時,他還是沒忘記籌謀算計,這樣的齊熙風和皇上有什麼差別?
皇上可以為了安心而犧牲母親,自己不也為了讓皇后安心,不敢替五福出氣。
他生氣!非常、非常!
五福窩在他懷裡,一動不敢動,因為……
他演得好真哦,好像他真的很喜歡她,真的沒有子嗣也沒關係,真的只要能和她走過一輩子,他願意守一輩子皇陵。
差一點點,她就要感動落淚了。明明知道只是演戲,胸口卻忍不住溢出滿滿的幸福感,突然覺得能夠和他連手搭檔演出一對幸福夫妻,感覺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