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神單腳佇立在蝕日城城門高翹的簷角上,揚袖輕拂,拂進了一城和暖的東風,紅色沙巖所築的城內,四處所植的各色桃李杏花因風吹揚起的花雨遮蔽了湛藍的天際。
築造得美輪美奐的護國將軍府內,穿過重重花影直映在花廊上的晨光,忠實地照亮了封浩那張老大不爽的臉龐。
「你開玩笑是吧?」
將他奉為上賓款待的將軍府內總管,在蹺著二郎腿的封浩挑高了一邊的朗眉,大表不滿地瞪著園中坐在亭內的女人們時,他忙將兩手攏在袖一異,彎身再朝封浩懇切地大大一揖。
「小人不敢。」
「你說,這是要畫給誰的相親繪像?」封浩收回了眺看的目光,漫不經心地伸手拈起桌面筆山上的一支畫筆。
「全朝王公大臣。」府內總管邊答邊再小心為他奉上一壺香茗,並在一旁的小花桌上擱上四色糕點與切妥的瓜果。
封浩側過首,仔仔細細地睡了那些坐在園中近處亭內,一個個生得難以入目,甚至還很可能出門會嚇壞路人甲乙,同時也害得他食慾盡失的女人後,不情不願遭人以五花大綁給捆來這兒的他,愈想愈悶地問。
「那個姓步的小子,不惜動用人手連夜把我給綁到這來,就只因你們希望我替你們造偽畫?」
「回封少爺,因我家老爺久仰封少爺您的大名,盼您能一展丹青之藝妙筆生花,故才特請千里候大人助上一臂之力。」絲毫不敢怠慢的府內總管,又是給他來上個深深一鞠躬。
「除了你家老爺外,趄中其他的大人是不是也都同姓步的小人打過招呼了?」又或者該說,天字一號房裡,某人只動了動嘴皮子,就又多了幾箱進貢兼賄賂用的金沙或碎銀?嘖,待他回棧後,他說什麼都要去同步小人來個五五分帳。
府內總管又是恭敬不已地朝他一揖,「蒙千里候大人貴言。」
再次自那些女人身上挪開了不忍卒睹的目光後,一個頭兩個大的封浩沉沉歎了口氣。
「你們這些人,都不覺得這事未免太過強人所難了些?」就算他常騙人好了,但這回……分明就是多看一眼都怕傷眼的尊容,這是要他怎麼把她們畫成眾人搶著娶回家的天仙?
「我家老爺相信,畫技有若神人的封少爺您,定能在筆下化腐朽為神奇。」有備而來的府內總管,不慌不忙地將一小箱碎銀給擱上了花桌,並鼓勵地朝封浩一笑。
燦燦奪目的銀光,在朝陽的映射下直照進封浩 的眼底,當下即成了壓垮良心的最後一要稻草,向來就信奉有錢當賺不該用力搶的封浩 ,隨即一改前態,邊說邊積極地挽起兩袖。
「說吧,你家老爺希望我怎麼畫?」不過就是畫張美美的繪像,好讓這些大家閨秀能夠嫁個好歸宿嘛,說真格的,他這還算是做件好事,功德一件呢。
「我家老爺的意思是,煩請封少爺盡可能地在筆下改善小姐外在方面的所有缺點。」府內總管笑吟吟地揚起嘴角,再揚手指向亭中一位穿黃裳的女子。
那還不如叫她重新投胎比較快……
瞪大了兩眼看清那位千金的面貌後,封浩提不起勁地垂下兩肩,但很快地,一旁正朝他招著手好生誘惑著他的一箱碎銀,又速速令他拋棄了他本來就不怎麼講究的商業道德。
「我知道了。」他迅即在桌案上鋪平了作畫用的絹紙,握筆蘸了些許淡墨後,著手在絹上描繪起與事實截然不同的美人輪廊。
雪白的絹紙上,一手執扇輕搖的女子,在早晨的朝陽下,看似在庭園欣賞著滿園欣然迎合著東風盛綻的春花,深淺合宜的墨彩,將女子的眼睫細細勾勒而出,掩不住風情的一翳荔似水眼波,任畫絹上活靈似真的花兒再美也及不上她一分,而筆下由絲綢包裹著的玲瓏有致的身段,則是叫春風也要相形失色,穿過五色花亭下的晨曦,柔柔地照亮了亭中女子絲絲光亮的秀髮,彷彿再多看一眼,畫中的青絲就將迎風飛揚……
靜立在一旁瞧著封浩作畫的府內總管,在他筆下的人兒是愈畫愈美,愈瞧愈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下凡仙女時,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他繼續完成他手中的欺世大作。
「封少爺。」
「嗯?」將絹中的佳人唇上再勾上一抹嫣紅後,封浩漫不經心地應著。
「您不覺得,您筆下的小姐的面容,似乎有點……美化過頭了?」嚴格說起來,這已經不叫改善缺點,而是擺明了叫詐欺。
封浩滿意地看著筆下的美人,「這叫美感,你這外行人究竟懂是不懂?」
「但真人與繪像之間的落差……」忽然覺得很需要抹抹額上冷汗的府內總管,滿心不安地將眼瞟向身旁的騙子畫家,「倘若將來小姐的夫婿在見到小姐後,說咱們騙人怎麼辦?」
封浩愉快地挑高兩眉,「這不就是你家老爺找我來的目的嗎?」本來就是騙人用的啊。
「可……」
「總之,咱們先把你家小姐嫁出家門就是,至於後果,我想你家老爺日後總會有法子收拾的。」封浩朝他擺擺手,一點也不將這點小問題給放在眼裡。
府內總管的眉心幾乎斂成一直線,「怎麼收拾?」
「到時就叫你家老爺對未來的乘龍快婿說,閨女既已嫁出家門,概不退換。」封浩氣定神閒地一笑,繼而有恃無恐地兩手環著胸,「我想,依你家老爺在朝中的德高望重與官居高位,眼下,應當是無人敢登門指著他鼻子說他騙婚才是,若是這招不行的話,到時就叫你家老爺抬出千里候大人的名號不就結了?」反正這些名人高官所重視的,不就是所謂的門當戶對?至於名不副實,那都只是利益之下的小事,能否攀結成親家這一點,這才是他們骨子裡最重視的一環。
府內總管仍是有些猶豫,「這麼著成嗎?」
「怎會不成?」封浩一臉無所謂地將畫絹擱至一旁靜待筆墨晾乾,同時還不忘對他叮嚀,「記得,在新娘嫁出門揭蓋頭之前,你可千萬別讓你家小姐在外拋頭露面,不然若是不小心露了餡,到時可就前功盡棄了。
「小人謹記在心。」
「接下來該畫哪個?」封浩伸了大大的懶腰,再次取來另一張空白的畫絹,打算一鼓作氣就在今兒個解決步青雲所有委託之事。
「散朝大夫之女。」盡責的府內總管,彎身在他一旁再次指向亭中另一名待嫁的千金。
熏暖的東風,越過園外象徵著富貴榮華的高牆,將亭中少女身上所著色彩繽紛的衣裙紛紛吹舞飄揚在風中。望著那一張張他恐怕窮其一輩子也沒法記在心頭的面孔,封浩不禁想起,在好些年前,也是在這樣的令人陶然欲醉的春風下,有一張仿若以刻刀雕鑿在他心中的面容,也曾在如此柔柔的春風中回首望著他……
他還記得,站在風中的她,一手將飛揚的烏黑髮絲挽至耳後,她不似眼前身著華服,在園中採花撲蝶或是刺繡的大家閨秀一般,她總是一襲黑衣黑裙,不愛笑、不愛做與常軌有關之事,她總是在見著他後,微偏著蜂首,並在他看她看呆了時,輕聲喚他……
「封少爺?」府內總管在他停筆不動時,冷不防在他的耳邊出聲提醒。
「何事?」封浩甩甩頭,再次重新振筆疾畫,洋洋灑灑地畫出他人心中所要的貌美仕女圖。
「小人聽說,封少爺可說是出了名的換業如換衣,不知這傳聞可是真的?」趁著機會難得,老早就想證實一下這傳聞的府內總管,滿心好奇地問。
「是真的,因那是我家祖訓。」三兩下就完成畫作的封浩,在把畫絹交給他時,又再取來下一張畫絹。「我家祖先有交代,凡我封家子孫,年過十六起,就得開始按照祖訓日日換行做生意。」
府內總管以欽羨的目光看著他,「因此傳聞封少爺精通三百六十五行這事,也是真的囉?」
「說到精通……那倒未必。」難得老實的封浩坦白地招認,「因我只是個凡人,而身為一個普通的凡人,當然難免會有擅長與不擅長之事。」正確來說,一年中的半年,他做的工作,的確是他再拿手不過的,而另外半年他所做的,若不是賠本生意,就是唬人坑人的生意。
「例如?」已將他看成無所不能的府內總管,緊皺著眉頭滿心懷疑地問。
早已察覺四下所有風吹草動的封浩,氣定神閒地朝鄰近的府牆一指。
「例如正要跳進你家高牆內的那位,就是為了我所不擅長之事而來的債主之一。」說起來,他還滿佩服這位一路從盟主山追他追到此地的冤大頭呢。
不明所以的府內總管抬起頭,說時遲,那時快,一名輕功非凡的不速之客,已突破重重府內護院,一鼓作氣地躍過了黃牆,無聲無息地跪立在園內的草地上,令亭內眾千金花容失色之餘,也令府內總管忙不迭地退至老神在在的封浩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