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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席絹

  該走了……

  他套上西裝外套,將羊毛大衣掛在手臂上,走出更衣室之後,即往玄關走去,走了兩步,才想起他的公事包與手提電腦還放在書房裡呢。而且昨天工作得太晚,所有文件還散亂的放在書桌上沒有收拾……

  轉身走到書房,站在書房門口,有些無奈的看著一桌的凌亂。是想要收拾的,但當他的目光不經意瞥到原本放著全家福相框的地方,卻發現空空如也時,為之一愣。

  那裡……原本是放著全家福的相片,他沒有記錯吧?

  對!不可能記錯。雖然沒有特別記住,但該有的東西不見了,他還是知道的。

  是誰將相片拿走了?

  是李小姐?還是翠微?

  不,不可能是李小姐,她應該不至於自作主張做這種事,那最有嫌疑的,就是翠微了。

  她為什麼要拿走?明明她那裡也有相同的一份不是嗎?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他喃喃低語。走到書桌旁,弓起食指,輕輕敲著原本放置相框的地方。「如果我一直沒發現,你又能怎樣呢?」

  他不是個喜歡算日子的人,不過,他卻發現自己竟然記得——今天是他離婚的第二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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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了尾牙,就等著迎接農曆年了。全公司的員工沉浸在年終獎金的快樂中,多已無心工作,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就是談論著今年這個春節長假有十天,要去哪裡玩等等。

  年末,是閤家團圓的日子,羅家也不例外。

  羅家的大家長羅越,過完年就八十六歲了。雖然年事已高,但因為保養得宜,所以身體仍算是相當的健康,沒有太多擾人的老人病。在七十歲退休之後,也就真正放權給子女,再不管事,每天就在山上的祖宅裡練練太極拳、養養花、逗逗狗,過著平靜的生活。

  羅家這個大家族在每年年末也會固定的回到祖宅聚會一次,但並不會刻意挑過年當天。有時會早一點,有時會晚一點,就看大家的時間怎麼配合了,老人家也不會古板的認定非要大年夜聚會不可。

  日日是好日,做人哪需要有那麼多拘束堅持?非要什麼日子不可,豈不是太自我設限,人生光被這些無謂的事牽著鼻子走,哪還有空做自己的事——老人家總是這麼說。

  今年的聚會定在二月十四日這一天。除去那些還在國外讀書的小輩們不論,其他人都從世界各地飛回來了。

  羅以律離婚一事,對家族而言是個大消息,加上他今年意外成為媒體追逐的寵兒,所以沒有意外的,他成了家族聚會的話題。

  這樣的情況並不多見,三十五年來,他很少成為家族討論的重點,至今算來總共雨次,而且都是因為商翠微——他的結婚與離婚,對家族而言都是樁稀奇的事件。

  他是長房的次子,在家族裡雖然算是優秀,但也沒有優秀到足以成為被談論的重點。他有兩個自小到大都表現傑出的大哥與小弟,而放眼第四代羅家子孫,也多是成材出眾,在事業上建功立業,其成績也足堪與第四代掌門人羅以衡一別苗頭了。要如何駕馭這些野心勃勃的堂兄弟們,將會是日後羅以衡當上家主之後,最頭痛的課題。

  在吃團圓飯之前,羅以律已經被眾親人給抓住機會盤問了他離婚的事,而且男方女方還分開盤問,每個人都只好奇的想知道一件事:你到底做了什麼事,竟能讓她放棄你?

  他說:沒有。什麼也沒做。

  親人們又問:還是她做了什麼,讓你氣到非要與她離婚?

  他還是只能如實回答:沒有。

  這是實話。但沒有人相信,認為他一定有所隱瞞,太不夠意思了。

  羅以律並沒有生氣,雖然他說的是實話,但他能瞭解別人不相信的心情,換個角度想,如果他是個別人,不是娶了商翠微的羅以律,那麼他也不會相信這個「羅以律」什麼也沒做,就離婚了。

  世上有這麼好離的婚嗎?說得像兒戲一樣。不說就算了!嗟!幾個比較嬌氣的堂妹不滿被他敷衍,「嗟」了他一聲後走人。

  然後,吃完了熱鬧的團圓飯之後,原本父親、大哥都滿臉有話想說、恨不得立即抓他辟室密談的神色,而且小弟也緊跟在一旁,企圖旁聽。但這架勢才剛擺出來,就被大家長羅越的一句話給打散了——

  「以律,到樓上來。」

  老人家說完後,逕自上樓去了。羅以律當然不敢怠慢,立即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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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樓南邊的所有空間都屬於老太爺一個人獨有。

  他向來喜歡寬闊的空間,所以從來不使用隔間。臥房、書房、起居室等的區隔,都僅以家俱或半人高的書架權充了事。這個私人的空間,平常老太爺也不輕易邀人進來。如果他喚人進來了,就是有事要談。

  而,能讓老人家覺得「有必要談談」的事,向來都不是小事。羅以律其實有點訝異,因為知道爺爺想跟他談的應該是他離婚的事情,但這似乎不必要特意找他上來說吧?四年前大哥決定與上海首富杜家的女兒結婚,在家裡造成巨大的風波時,爺爺也沒說些什麼。只當眾告訴大哥:只要是你是真的喜歡她,而不是為了商業上的擴張而娶,那就沒有問題了。

  那時風波會鬧得那麼大,一方面在於父親曾經幫大哥安排了一個世交的女兒當未來結婚的對象,那時大哥沒有反對,女方也認定了。就等大哥在上海的工作告一段落後回來辦理訂婚、結婚事宜,誰知竟會變成這樣。

  另一方面,則是杜家的來頭太大,與大陸官方有深厚的關係。如果兩方締結成婚的話,那麼日後羅家少不了被台灣這邊的政府投以特別「關愛」的眼光,許多事情做起來,就得小心翼翼的避開被那些極端份子動不動就扣來的「賣台」、「台奸」的大帽子,對羅家的商譽會造成很大的傷害。

  這事情算是很大了吧?可是也沒見爺爺擔心過,那時爺爺甚至還笑著說:我們有什麼好煩惱的?搞不好對岸杜家的父母更煩呢,正在那邊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勸著女兒不要嫁,他們那樣的人家,要嫁過來也很難對親友交待吧?這樣想想,也就好過多了。

  相較之下,他只是與翠微離婚,實在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

  「坐。」老人家習慣自己泡茶,不喜歡讓小輩服侍。指了指對面的位子,道。

  羅以律坐下,雙手接過爺爺泡好的茶,道了聲謝,緩緩啜飲那燙得剛剛好的茶香。

  「說說你跟翠微是怎麼一回事。」老人家也不迂迴,開門見山的要求著。

  「她向我提出離婚,我同意了,所以離婚。」不是故意將話簡略成這樣子,然而事實就是這樣。

  老人家望了孫子一眼,搖搖頭道:

  「我猜,你沒問她原因吧?」

  「她自有她的理由。」他微微聳肩,間接承認。

  「你這是在與她賭氣,還是在玩什麼只有你們兩口子知道的遊戲?」

  「沒有。」

  「還沒有?你就不怕她是有更好對象,所以才決定離開你?」

  「不可能。」斬釘截鐵。

  老人家點頭,歎道:

  「你就仗恃著這點,所以才敢跟她離是吧?」

  是有一點,但也不是全部。要不是她突然沒事提離婚,他怎麼會爽快答應!

  「以律,你這一生都太順遂,好命的人生把你養得麻木不仁了。」

  「爺爺,您認為我現在的這點事業成績是不用努力就得到的嗎?只要出生在好人家,就是成功的保證嗎?我的出身好,只是起步好,不代表一定會成功,我一直都很努力。」

  「你既然知道每一種成功的取得,都是要付出努力,那你想過沒有,為什麼你平白就得到了幸福的婚姻、平白就得到了一個愛你的女人?」

  幸福的婚姻?愛他的女人?在現在提起會不會太諷刺了?

  「您在暗示我,翠微因為不滿於我對她的愛情回報太少,於是決定終止這段婚姻?多或少,是怎麼認定的呢?又是怎樣的標準?」他語氣略為尖銳。

  「別說賭氣的話。」

  「抱歉,爺爺,我不是在賭氣。」

  老人家笑了笑,低頭沉吟了下,說道:

  「感情的事,不能與事業相提並論。你在工作上很努力我知道,但你也該知道,你這段婚姻,確實是不勞而獲的。」

  「即使是不勞而獲,也不表示我不珍惜。」羅以律認真道。

  「珍惜?問也不問就同意離婚,這叫珍惜?」

  那是因為——心中還想辯駁的,但又覺得坐在這裡,與長輩辯論自己的婚姻也太可笑了,辯贏了又怎樣?被理解了又怎樣?長輩只是長輩,不是他的婚姻合夥人啊,他們理解有什麼用?所以,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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