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什麼名字?」卞珒聲音沙啞地問。
「曾心唯,今年十歲。」
曾心唯,卞珒記得,那個皮膚黝黑的曾先生,笑起來爽朗的曾先生,是這麼喊他的寶貝女兒——
「柚柚……」不顧律師的攔阻,卞珒上前,輕喊小女孩的小名。
「爸爸?」小女孩聞聲低喊了一聲,語氣充滿了驚奇。
卞珒伸出一手遮住小女孩的視線,另一手將她抱起來,生平第一次哄人。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沒事的,從今天起,我會代替你爸爸照顧你,你先睡一覺,睡一覺醒來,就沒有事了。」
「爸爸死掉了對不對?」小女孩聞言抽泣。「爸爸不會醒來了對不對?我怎麼辦?我只有爸爸,我只有爸爸了……現在沒有了……」
小女孩的哭泣讓卞珒自責,她的眼淚,讓他的心更沉重。
卞珒從來都不知道,眼淚的重量會這麼重,壓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但是他沒有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排解內心的愧疚和自責。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噓,沒事的。」卞珒落淚,為了自己的行為感到懊悔,環抱女孩的雙臂顫抖著。「不要怕,你會好好的,我會照顧你……」
既然是他犯的錯,那麼,就由來他補償。
用一輩子的時間,來護這個女孩周全。
從小含著金湯匙出生,做事莽撞隨心所欲慣了,從來都不考慮別人的卞家大少爺,一夕長大。
第2章(1)
十年後
十二月的倫敦街頭,下起了雪。
街道上,許多店家早在傍晚便關門,留下燈,以及玻璃櫥窗裡頭的聖誕擺飾。
一個穿著駝色短風衣,頭戴白色貝雷帽,腳踩保暖長靴的東方女孩,抱著一個牛皮紙袋,快步走過商店街。
她經過一個玻璃櫥窗時,眼尖看見一個做工精細的牛皮手札,本來快速行走的步伐霎時被吸引了去。
她站在玻璃櫥窗前,只考慮了一秒鐘,便下了決定——
「等一等,不要關門!」穿著高跟長靴的腳,擋住將闔上的門板,阻止店主人關門打烊。
戴著金邊眼鏡的店主人,有著一張老邁的臉,眼鏡下那雙眼透露著固執,剛毅的表情表露了他不好惹。
可面對這張臉,曾心唯露出大大的笑容,以甜死人的嗓音,軟軟地乞求,「求求您,我找了好久才物色到合適的禮物,您的牛皮手札做得太好了,我一眼就喜歡,我不囉唆也不打擾您跟家人共進晚餐的時間,就那一本深咖啡色手札本,請幫我結帳!」
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又擺出乞求的表情,讓頑固的手工文具店主人一時失了神,為她開了門。
「太好了,您人真好,先生!」購得了她物色上的禮物,曾心唯喜不自勝,熱情地在表情嚴肅的店主人臉上飛快印下一吻。「聖誕快樂!」
結了帳,抱著包裝好的手札本,她快樂的朝店主人揮揮手道別,隨即踩著輕快的步伐離開。
曾心唯哼著輕快的歌曲,感染著街頭的聖誕氣氛,這是家人、朋友、重要的人團聚的重要節日,可她一顆心,不禁飄揚到世界的另一頭。
於是加快腳步,帶著採購的禮物,匆匆回到宿舍——聖亞若女子學院。
這是一所私立學校,一共分成兩個部門,一是專收十二歲到十七歲、成績優秀女學生的中學部,另一部門則是十八至二十二歲的大學部門,以培養出舉止優雅、端莊的淑女自豪。
在英國這一類女子學院不少,住宿制,專收名流富豪之女,聖亞若只是其中一間。和其它擁有悠久歷史的淑女新娘學校不一樣的是,聖亞若的創辦人並不是英國人。
傳言,聖亞若學院背後有財團支撐,是為了培育自家出生的女孩才創立的學校。
一般而言,只要是女子學院,管理一定嚴苛,但聖亞若不同,即使嚴格的制定學生的作息、生活常規,仍讓在這裡就讀的女孩們,在擁有愛的環境下長成、求學。
「我的老天,你現在還在這裡?未免太晚了吧!」
曾心唯才剛踏進宿舍大門,就撞見留守的單身舍監米娜,圓圓臉、慈祥的面容,這位舍監看似溫和,也對女孩們很好,但其實是特別挑選過的,身負保護女孩們的第一道防線重責,像不久前逮到的偷窺色狼,就差點被這位舍監打斷腿。
此刻,米娜那張圓圓臉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眼睛都要瞪出來了,看著這個時間還在閒晃的曾心唯。
「你趕得上飛機嗎?」忍不住為她擔心起來。
曾心唯吐了吐舌頭,看了看牆上的時鐘,腳步沒有停留。
「我正在趕!」她火速回答,抱著一袋子的禮物回到自己的房間。
學院裡的房間分配,是按照年級的,越高年級擁有越多的私人空間,二十歲的曾心唯,跟一個來自美國加州的議員之女共同使用一個十五坪的房間。
室友早搭機回國,與家人共度聖誕節,房間只剩下她一人,行李箱攤在床上,東西只收了一半,衣櫃門大開,衣物沒有一件塞進行李箱裡。
曾心唯把剛採買完的禮物,一個接一個放進行李箱裡,有了空隙之後再塞私人用品,待行李整理好,她闔上行李箱,拖到房門口。
「不能忘記,聖誕老公公會來收禮物!」她想到了重要的事情沒有做,火速回頭,拿出一隻老舊的聖誕襪,在襪子裡頭塞進她最後一刻買到的手工手札本,以及一封卡片。
最後,把聖誕襪掛在窗前。窗外飄著白色如棉花糖的雪,她看了看陰暗的天空,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許下願望,希望她的聖誕願望會實現。
接著,她匆匆離開,趕飛機去。
曾心唯像一陣風似的走了,偌大的女子宿舍裡,靜得可以聽見水在水管內流動的聲音。
聖誕節這一天,除了少數家庭因素無法回家過節的人之外,其餘人早就整裝回家了。
在過了午夜時分,一抹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這男賓止步的女子校舍裡,他如鬼魅般出現,負責安全的舍監只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便裝作沒有看見他的到來,繼續縮在留守室內的沙發上,看著聖誕節的特別節目。
黑影拾級而上,熟悉的不像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他走上階梯,來到一扇房門前,開門,入內。
他伸出修長的食指滑過乾淨的書桌,拿起一本桌上擺著的流行雜誌,對於上頭特別註明的中文字多看了兩眼,然後放回雜誌,一如原來的位置、角度,像是從來沒有人動過。
男子站在少女的房間裡,仔仔細細的環視,從整潔的環境、暖色系的床組到床頭擺放的數個小熊娃娃,想像著女孩在這裡擁有的生活——
不虞匱乏,快樂無憂。黑影緊繃的身軀像是獲得了解脫般鬆了一口氣。
最後,他走向窗台,取下那隻老舊的聖誕襪,從中取出少女留給聖誕老公公轉交的禮物以及訊息。
他拆開了包裝,看見那本做工精美的手札,修長的指輕觸那柔軟的皮革,不自覺內心一暖。
也觸碰到了連同禮物一同塞進襪子裡的卡片,拆開後,他看見裡頭熟悉的字跡——
聖誕老公公:
這是第十個爸爸不在我身邊的聖誕節,我已經長大了,只是有時候還是會想起他,我還記得他的聲音。
如果你看見他,請你幫我跟爸爸說,我很好!
今年還是要麻煩聖誕老公公幫我把禮物轉交給金叔叔,謝謝你!
至於今年想要什麼禮物嘛……
如果我說,我想見金叔叔,會不會太貪心?
我真的很想見他一面。
柚柚
很想見他一面……
指尖拂過那行字,男子的身體不禁僵直。
她不是一個貪心的女孩,懂事得讓人心疼,因此這麼多年來,他不曾違逆過她的要求。
但是見他一面啊……
窗外,一輛汽車疾駛而過,大亮的車頭燈一閃,照出卞珒沒有表情的面容。
他站在窗前,將聖誕襪放回原位,取走了她給他的東西後,轉身,跟來時一樣,寂靜無聲地出現,又悄聲消失。
攝氏十度的氣溫,讓人窩在被暖的被窩裡不想起來,白色的被單蜷縮成一團,像一條蛹。
「小懶豬,起床了。」
「唔,嗯。」一聽就知道只是敷衍的隨便應和。
翻了個身,床上人兒把被單拉高蓋住頭,繼續睡。
站在房門口的人看得又好氣又好笑,不禁上前坐在床沿,掀開被單,露出一張睡得迷糊的臉龐。
「起床了,小豬!」
「啊,媽咪——」曾心唯慘叫,想奪回被單繼續睡。「昨天爹地和冠權哥堅持要帶人家去夜市吃東西,很晚才回來,我好累,時差還沒有調回來,我要睡覺啦。」語氣滿是撒嬌。
卞似玉聽了,不禁笑出來。
「你喔……」拿她沒轍。「不過,你還是得起床,你有客人。」
「我不要。」她任性地把被單拉高高,把自己藏起來。「一定又是那些我不熱的千金大小姐,為了後天的新年宴會來請我幫她們做造型化妝,我才回來兩天,聽到都煩了,有什麼事情那麼重要,一定要在那一天特別打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