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也知道這裡的工作環境與前景,遠遠比不上來挖角的對手,卻捨不得拋下對自己情深義重的師父,只能反過來安慰老人家。
「什麼我的公司?這裡是小老闆的公司裡當初老老闆器重我,當我是號人物,送我百分之三股權,給我在公司說話做事的權利,現在他人走了,誰還理我?」
昌叔激動地說完,感慨地搖頭長歎。「唉,我還待在這裡不就是因為我蠢,答應老老闆要幫他那個敗家子,至少也得做到退休為止。你又不欠他們什麼人情,我說你可以走,你就可以走,越快離開這裡越好。」
「昌叔……」這麼說實在讓他很為難。
「你十五歲的時候,因為你養父母的親生孩子栽贓,被趕出家門,在殯儀館附近流浪,是我帶你回家、領你進這行,還把一身手藝全教給你,的確對你有恩沒錯,不過這些年來你對我也像對待自己老爸一樣,夠好了,哪個做父母的不希望兒子飛黃騰達?我守在
這裡沒錢賺沒關係,你去「天福」把錢賺飽飽,昌叔退休以後萬一錢不夠花還有你這座金山挖,多好?這才叫孝順,知道嗎?」
「昌叔……」
王子梓當然明白,昌叔才捨不得花他的錢,這麼說全是為了消卻他的罪惡感,讓他心安理得地飛往更高、更廣闊的藍天。
「您講那麼大聲是沒在怕的是不是?小心被小老闆聽到,叫你回家吃自己。」他故意學昌叔剛剛叮囑黃哥的話,沖淡感傷氣氛。
「哼!」昌叔傲氣地拍大腿。「要知道,我是做爽的,口袋飽飽,什麼時候回家吃自己都不怕!阿梓,聽我的,過完年,對方要是有誠意來個「三顧茅廬」,絕對要給我答應,不然我不認你這個笨徒弟!」
「……嗯。」
王子梓點點頭。師父的話只要有理,他向來都聽的。
只是原以為師徒還能在一起工作好兒年,想不到分離時刻轉眼在即,他心中頓時充滿依戀與不捨。
不知為何,他忽然感覺自己一成不變的平穩人生,似乎也將因此產生無法預期的大變化……
邵筱蓮站在葬儀社門口,一陣毛骨驚然。
唉,怎麼會這樣?王子梓什麼工作不好做,為何偏偏選擇在葬儀社做事?
她不是對這行業有什麼歧視或嫌惡,而是她怕鬼怕死人,偏偏這行業接觸死人最多、撞鬼的機率最大,光是站在葬儀社門口,她就覺得附近鬼影幢幢,好像有數不清的阿飄正在她前後左右晃來晃去--
「不用怕,我又沒做過壞事,怕什麼?」
她小聲為自己打氣,反正人都來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管,沖了。
是啊,不沖也不行。
他的案子是由小琴負責,自己不方便插手太多,直到要送護照,她才借口出門辦事可以順便送去,也好讓對方感覺到小琴這方認錯的誠意,降低對方將事情PO網公諸大眾的可能,小琴一聽簡直是十二萬分感激地將護照交到她手上,恭敬目送她離開公司。
唉,誰教她為了見王子梓一面,明明可以郵寄的護照,偏偏自告奮勇要專送到府,人家好心體貼,要她白天送來工作地點,免得他下班太晚,她一個女孩子回家危險,她除了感恩答應,還能說些什麼?
走進葬儀社,她主動說明來意。知道她不是客人,原本負責接待、笑容可親的中年男子,臉色立刻轉為冷淡,要她原地等待,然後打電話嘰嘰咕咕一陣,最後才叫她自己出門左轉到會客室待著,等王子梓忙完出來見她。
「這種服務態度,生意怎麼可能好?」
反正會客室裡就她一個人,邵筱蓮對著關上的房門咕噥一句,再細瞧屋裡陳設。
明明是談生意的重要場地,在陽光斜射下,椅背卻蒙著薄薄一層灰,牆上掛著的一幅畫,像是因為漏水而濕黃一角,仔細一看,窗戶與牆壁的縫隙間還卡著幾根茄屁股,老闆對上門客戶的尊重程度由此可見。
「會客室不是一間公司的門面?竟然能髒亂成這樣?」她忍不住嘖嘖批評。「太離譜了,要是我絕對不會光顧他們生意--」
「抱歉,我會向老闆反應,請他改進。」
一聲客氣的回復從身後傳來,邵筱蓮頭皮一陣麻,不安又困窘地擠出笑容再轉身,視線一接觸到站在門口微笑凝望自己的男人,芳心競然不受控制地顫動。
男人那雙清澈眼眸和記憶中帶笑的溫暖雙瞼瞬間重迭,直覺地,她相信他就是王子梓。
不過,和她想像中的王子梓,誤差還滿大的。
那晚天色黑,王子梓戴著遮去大半張臉的醫療口罩,加上她心情緊張又腳痛,對他的印象只有他身材結實、大約比自己高個十多公分,唯一露出口罩外的雙眸在燈光下微布血理,看起來很疲憊,但是注視她時的眸光溫暖又真誠,讓人不自覺地對他卸下心防。
所以她想像著,口罩下應該是張讓人感覺脾氣溫厚的老實人臉孔,笑起來大刺刺、毫無心機,應該也是為生活辛苦操勞,所以能將心比心懂得別人的苦,雖然才三十歲,額頭和眼尾已有好兒條細紋,完全是她心目中標準無害又和藹的好人長相。
結果真是天差地別!
他的笑容的確和藹,長相卻非常「有害」。
第3章(2)
不曉得是否因為他的工作是大體化妝師,整天在空調下工作,沒曬什麼太陽的關係,完全是個白面書生,唇紅齒白、鼻樑高挺,端正五官像是先量好標準尺寸和距離才安放上去,完美無瑕。臉上乾淨得連一顆雀斑都找不到,更看不見她想像中的皺紋,看起來像
是二十歲左右的大學生,可是渾身又散發一股成年人才有的沈穩氣質。
他樣貌既不陰柔,也不陽剛,稱不上俊美,還不夠帥氣,卻是那種走在路上會讓人忍不住多瞧一眼的男人,感覺像是--
對了!就像仙佛圖裡的天兵天將,容貌端正、氣勢浩然,卻沒有懾人的距離感,反而讓人覺得可親可信賴。
這樣的男人,她還是第一次遇到。
邵筱蓮忽然能夠理解男人看到美女時說的「驚艷」,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
「您是王子梓王先生?」雖然如此,她還是需要口頭確認。
「我是。」他點頭,笑如和風。「邵小姐,腳傷全好了嗎?」
「嗯,托您的福,全好了。」
邵筱蓮乾笑。人家說「禍從口出」,果然沒錯,隨便批評他的工作環境,一定會被認為很沒禮貌吧?
「不必用「您」這麼尊敬的稱呼。」王子梓淡笑道。「我們見過面,也通過幾次電話,算認識,用不著那麼客氣,你叫我王大哥就好。」
「是,王大哥。」她笑容尷尬。「暱,剛剛我不是故意批評--」
「沒關係,你只是陳述事實,何況我的看法和你致。負責打掃的阿姨生病開刀,老闆不請個臨時清潔工,想到才派人整理一下,這裡確實是過於髒亂。」
「呵,其實還好……」她好想找個地洞鑽。
「我真的不介意,你不必放在心上。」王子梓一眼看穿她的困窘。「讓你專程跑一趟,我才不好意思。這樣吧,我工作剛好告一段落,也差不多該吃午餐了,如果你不急著回公司,要不要一起到附近吃個飯?我請客。」
王子梓看出她似乎有點潔癖,待在這裡應該十分彆扭,好意邀請她共餐,轉換地點談事。
「好,不過應該要由我請客才對。」她甜笑回復。「上回你幫我的事加上這回放我同事一馬,怎麼說都該由我付賬才對,否則我會良心不安。」
「有沒有那麼嚴重?」他爽朗笑語。「好,我答應讓你請客,不過不是這次,等你以後手頭比較寬裕,還是中獎、升職,隨時打電話來,我等著沾喜氣吃大餐,好嗎?」
又來了!自己又忍不住臉紅心跳了……
看他溫柔笑著,明白她真是窮鬼一個,解意地推辭由她請客,細心、貼心又佛心來著,她如果一點都不感動,那絕對是有同志傾向。
可惜啊可惜,再心動也沒用,因為眼前這位好好先生已經有個十一歲的女兒,是別人的老公了。
因為小琴提過他辦的是親子團。她猜想王子梓的老婆無法同行,大概是職業婦女,有事無法請假,畢竟老天爺還是長眼的,那麼好的男人怎麼可能晾在那邊沒人要?
唉,這回她深深同意韓著抽以前說過的一句話--
好女人遇見的好男人,不是神父就是Gay,剩下的全是別人的老公,不想當小三,只好朝剩女之途大步邁進。
好不容易遇上一個看得順眼的好男人,偏偏已經是別人的,以她的道德觀是死都不能碰。眼看自己下個月將滿二十五歲,一眨眼就三十,男朋友連個影子都沒有,難過的時候也只能抱著枕頭訴苦,越想越是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