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王子梓想了想,也覺得非常有道理。
「好,我問一下阿迦,如果他週末沒空,我們可以再喬一下時間配合,他應該不會拒絕,頂多就是要延後兒天。至於昌叔那裡,只要事先說一聲應該沒問題。」
「嗯,那就這樣。」她想起另一件事。「對了,到時候可以讓懷珍請假回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嗎?我答應過要讓她幫我牽婚紗的。」
「當然沒問題。」他允諾。「婚期一決定我就會通知尹茵,要她帶懷珍回來。」
「真好,可以提早見到懷珍了。」
邵筱蓮正說著,王子梓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不會又是公司要你臨時回去加班吧?」
「不是。」他笑著,讓她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尹茵家裡的電話,一定是懷珍想念我們,又偷打電話了。」
「那你還不快接!」她急著催促,不想讓千女兒久等。
「喂--」
邵筱蓮等著他說完將手機轉給她,可奇怪的是他只聽不說,唇邊的笑驟然凍結,繼而消散無影,連臉色都瞬間蒼白。
「子--」
她正要開口追問,突然瞧見他紅了眼眶,下一秒,眼淚已經順著臉龐滑下。
邵筱蓮一顆心緊揪成團,腦海瞬息閃過千百個不祥的可能,身子不由自主地發顫。
「是懷珍嗎?」她的笑容僵硬,嘴角微抖。「讓我跟她說說話。」
是啊,只要還能聽見懷珍的聲音,其他事都沒什麼大不了。
但下一秒,他連手機都拿不住,「砰」地一聲,手機在地上分了家,連電池都彈了出來。
「懷珍、懷珍她……」
王子梓緊握她雙肩的手劇烈抖顫,淚如泉湧、語不成句。
「她、她死了……」
邵筱蓮下巴靠著擱在窗台的雙手上,遙遙望著天際一輪明月,因為眼淚滿眶,月影在淚海裡左右蕩漾,扭曲變形、難以成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腦海裡驀然浮現這曾經為了考試而熟背的詩詞,她明白其中涵義,早懂得聚散有期、天意難違,但即使自已經歷過生離死別,依然無法看破。
誰也想不到,懷珍和她母親出遊,竟然會遇上死亡車禍。
一場宛如電影情節、突如其來的警匪追逐,居然讓她們母女遇上,車子被歹徒高速衝撞,懷珍當場身亡,劉尹茵重傷住院,醒來後,她失去了關於女兒的所有記憶,連丈夫都認不得。
她和王子梓緊急請假飛往英國,卻連懷珍的最後一面都沒見著,只能一同抱著孩子的骨灰痛哭,無法相信一個好好的女兒竟然在眨眼間成了泡沫,再也看不見、摸不著,從此只能存在彼此記憶裡,成為兩人生命中永遠的遺憾。
她的心好痛,宛如刀割。
和懷珍相處不過數月,連自己都痛苦到難以入眠,何況是一路拉拔她長大的王子梓。
她回頭凝望空無一人的雙人床。半夜三更,棉被仍然整整齊齊地折迭好擱在床尾,那是王子梓整理床鋪的習慣,她也按著他的方式做,現在的擺設和今早一模一樣,看來他在公司待了一天一夜都沒回來。
不,也不一定。
從英國回來後,他每晚自動加班到深夜,回家後便待在女兒房裡,有時她半夜起床經過,才發現他睡在懷珍床上,手裡還抓著懷珍的照片,臉上留有未干的淚痕。
她不懂該怎麼安慰他,他也沒給她機會。
對於帶懷珍骨灰回台安葬一事,劉尹茵的丈夫沒有任何異議,畢竟和孩子感情不深、妻子又失憶,他也不希望留下任何會讓愛妻想起喪女之痛的物事。
回台後,靠著公司同事們的幫忙,他們迅速卻不失隆重地為懷珍辦了葬禮,事假已經請到公司上限的她必須返回工作崗位,有好心老闆大方給假的他卻不肯休息,仿拂打定主意依賴忙碌工作療傷止痛,每天比她早上班、比她晚下班,有時還乾脆二十四小時待在公司裡。
因為擔心,她打電話向孫經理詢問,才知道業務並沒有多到需要王子梓日以繼夜工作的地步,是他自己每天沒事找事忙,連別人的工作都搶著做,一刻也閒不下來,勸他他也不聽。
孫經理反倒問她能不能幫忙勸王子梓休個長假,調適好心情再回來工作,公司可不想因為員工過勞死而上報。
她想勸,但也得他肯聽,願意面對她。
其實,她清楚感覺到他的刻意疏離,他可以在懷珍的房間待上一整晚,所以他遲歸逃避的不是關於女兒的一切,而是待在這個家裡的她。
可是,原因是什麼?
她左思右想也不明白原因,之前因為顧慮他不希望有人打擾的心情,她壓抑自己無法求解的痛苦,給他安靜療傷的空間,但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情況完全沒有絲毫改善,她總覺得自己如果再繼續沉默下去,似乎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只是猜測這種可能,她就覺得好捨怕。
她已經完完全全將自己當成這個家的一份子,懷珍的死讓她痛徹心腑,得到又失去的痛她真的不想再嘗了……
「嗯,不能再拖了,一定要找時間跟他問清楚。」
就在她終於下定決心跟王子梓好好談一談之後,房外忽然傳來走動的聲音,看來是他回來了--
「你回來了--」
邵筱蓮飛快將門打開,看見王子梓似乎十分意外,畢竟她已經自動在這家裡「消音」許久。
「嗯,回來了。我去洗澡,你早點睡。」
他沒進房,繼續走,早已習慣她每天都會替自己準備好換洗衣物放在浴室。
「等你洗好澡,我們談談。」
他停步。「很晚了,你先睡,有事改天再說。」
「沒關係,我等你。」
他無奈地回頭看她一眼。「我今天很累--」
「我知道。」她怎會不懂這是他的推托之詞?「我還知道你明天也會很累,後天、大後天、之後不知道還有多少天都像今天這樣累,所以不用改天,就今天。」
看見她眼中的堅決,王子梓知道今晚不聽她說幾句,她是不會放過他的。
「你想說就說,我聽完再洗。」他走回她身邊。
「為什麼要避開我?」她直接進入正題。
「避開?我現在不就在你而前?」
「是,但這是被我逼的。子梓,你知道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正眼看過我了嗎?」邵筱蓮伸手捧住他憔悴的臉龐,不意外地看見他似乎是下意識瞬間別開的視線心一刺,因為懷珍碎逝而造成的傷口加倍疼痛。
「很明顯的,你不想面對我。」她已不需要他回答。「為什麼?因為看著我會讓你想起懷珍?應該不是,你不怕想起懷珍,所以才會時常在她房裡留戀不走。可是我確定,你刻意跟我保持距離,一定跟懷珍的事有關,到底是為什麼?」
「我現在沒有心情安撫你!更不想談這些。」王子梓神情有些煩躁,拉下她的手,冷漠轉身。
「不要再避開我!」邵筱蓮攔住他去路,決心討個答案。
「我不需要安撫,我要的是答案,我知道懷珍的死對你來說是無法承受的痛,我又何嘗不是?為什麼我們不能彼此安慰,還要成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你到底是怎麼了?!」
她越說心越痛,有預感答案不會是自己想聽的,但她還是必須追問到底,不想繼續渾渾噩噩過下去。
「就算是不喜歡、不愛了,你也應該跟我說清楚。」一陣心酸,淚已湧上眼眶。「子梓,我不想再看你繼續折磨自己,我真的很害怕你這樣下去會跟著懷珍一起走,如果不想回家看見我,只要你說明白,我不怪你,我願意離開,可是你要答應我,不能再這樣折磨自己,懷珍在天上絕對不樂意看你為了她這樣傷害自己,就算是為了要讓她走得安心,你也該每天好吃好睡--」
「我怎麼有辦法好吃好睡?是我害死她的!」他終於忍不住崩潰大吼。「懷珍根本不想跟尹茵回去,是我勸她、逼她,親手送她去死!」
「你怎麼可以這麼想?懷珍的死跟你無關,害死她的是搶匪……」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麼自責,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
「如果她沒去英國,怎麼會遇上那場警匪追逐?」王子梓頹靠於牆,眼裡滿是哀傷。「那孩子一直和我相依為命,從來沒想過要和我分開,就算知道我不是她親爸爸,一樣要和我在一起,但因為我心軟,同情尹茵、同意她的哀求,反過來勸懷珍,才會害她死於非命。」
「不是這樣!」邵筱蓮否決他的說法。「懷珍也願意的,離開前她親口跟我說過,仔細想想也覺得媽媽很可憐,去英國住也算盡一點孝心,她讀完書就會回來我們身邊--」
「那些全是我跟她說的話。」他聽了史心痛。「懷珍從小懂事聽話,心地又善良,看她媽媽哭得那麼傷心,跟我一樣會捨不得、會心軟,猶豫到底該不該跟尹茵走?可是她說,換作是以前,無論媽媽再可憐也絕對不跟她走,不讓我一個人孤單,可是現在因為有你,稱會幫她照顧我,所以她可以安心離開。我好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勸她走?為什麼要讓她覺得可以安心離開?是我、是我一手害死了懷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