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內心嘖了一聲,低下頭。
「不准無禮。」賀行之的聲音,「這是將軍府上的七小姐。」
那拍馬屁的隨從沒想到一個滿頭汗,身著粗布衣的女子居然是一品府第的小姐,當下不敢再說話。
他翻身下馬,「七小姐怎麼在這裡?」
「回世子爺,我是來鄉下養病的。」
「既然養病,怎麼不在宅院休息,反而在這路上奔跑,豈不是更累?」
「大夫說我病久了,筋脈阻塞,讓我想辦法流汗,好活絡筋骨血脈。」她隨口回答。
他點點頭,「原來如此,臥床許久筋脈阻塞之事我也聽說過,七小姐年紀尚輕,得好好注意。」
「謝世子關心。」她看他們一群人風塵僕僕,問道:「此處離京城兩日路程,世子爺怎會到這鄉下地方?」
「我奉旨去露州辦事,正要回京,沒想到原本要住的客棧遭受祝融,要趕著今日進梅字一號驛站。」
呂貴雖不懂「祝融」兩字,但知道這群人要去梅字驛站,鄉下孩子也不懂害怕,開口插話,「梅字一號驛站半個月前被火燒咧,現在啥都沒。」
左勝琪滿臉好奇,「阿貴,你怎麼知道?」
「我阿舅前些日子來跟我阿娘要錢,說工作的驛站著火,沒工可上,又說最近不知道哪票賊子失心瘋,專燒人住的地方。」
這隊人馬有十幾人騎馬,另有兩輛馬車,騎馬之人聽到驛站遭受祝融,臉色都很震驚,幾乎瞬間刷白。
她就奇了,沒驛站隨便哪個破廟也能住啊,幾個都是粗手粗腳的糙漢子,又不是細皮嫩肉的美少年,怕什麼啊,晚春又不冷。
賀行之想也不想,「七小姐住哪,讓我們叨擾一晚,等我回京,必定重金答謝。」
她原想婉拒,但聽到有「答謝」,立刻改變心意,「重金倒是不用,我的處境世子爺很清楚,若將來需要幫忙,而世子爺力所能及,還請伸出援手。」
他一笑,「好,一言為定。」
重金答謝,馬車裡肯定是人物。
她不介意什麼男女同住的問題,小命永遠比什麼都重要,人生地不熟的,爹不在,娘下毒,身邊忠心之人又力有未逮,有個有力人士的承諾,贊啦。
第3章(1)
呂大娘早知道自家七小姐每天黃昏都會出去走上一個時辰,說這叫什麼……對了,跑步。
既帶著菊芳,又帶著呂貴,她倒也沒怎麼擔心。
鄉下這地方別說人,連隻雞都沒有,再者,呂貴雖小,卻是個人精,拉著驢車,後頭跟著兩條狗,啥也不用怕。卻是沒想到他們今日帶回來一群人,還都是男的,她都三十幾歲了,也不曾同時見過二十幾個男人,「小小小小小姐,這,這都什麼人哪?」她驚訝地問。
左勝琪雖然不是很在意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問題,但可以的話她盡量不想驚世駭俗,於是轉念一想道:「是大伯的貴客,用心點。」
果然,這樣一說,呂大娘立刻點頭,「原來是大少爺的客人。」
「呂大娘,快點收拾兩個房間出來,來人,讓沈婆子燒熱水,燒滿桶子送去兩位客人的房間,再讓廚娘上菜。」
左勝琪吩咐完轉頭,見馬車中的人被那群人團團圍住,看不清樣貌,心裡忍不住好笑,誰愛見,有些事情不知道不會死,知道了就必須死,這點道理她還懂,「世子爺,我這宅子不大,只能收拾兩個房間,你的手下怕是要在廊下休息了。」
「不要緊,有兩個房間即可,多謝七小姐。」
賀行之見這「李樹」如此安排,頗為滿意,又見她不好奇,不多問,內心更篤定這人不是左勝琪——據他打聽的結果,此女因為左豐將軍長年不在,母親田氏又不會教導,日子過得挺寬鬆,不會替人想。
以那日來說,康氏想把她許給吳大人,她便想出低俗的方法搶妹婿,不成功固然要糟,但若成功,也只她一人脫身,陷母親與弟弟於萬劫不復,如此無腦,與眼前心思細密的她絕對不是同一人。
好個李代桃僵之計。
只是打聽下來,左六已經訂親,左八卻早夭,線索竟是斷了,可剛剛那婆子又喊她小姐。
「阿貴,你帶這位客人到後頭的屋子去,要什麼就來跟我說,要像對村長那樣尊敬,不准沒禮貌,懂嗎?」
賀行之還有話想問她,但想起自己這趟所帶的「行李」,還是先行作罷。
一群人讓呂貴帶著到後頭歇息去。
直到大廳走得乾淨,左勝琪才有時間給自己倒杯茶。
麗姑聽到消息,匆匆趕來,低聲道:「小姐,發生了什麼事情,呂大娘只說小姐帶了一群男人回來,但又講不清楚。」
將茶水一飲而盡,左勝琪放下杯子說:「麗姑,撿到寶了呢。」然後把發生的事情簡短說了。
麗姑聽到可換重馨侯世子一個承諾,面露喜色,「小姐真是好運氣,侯府守信重諾是出了名的,將來只要不是離譜的要求,世子都會做到的。」
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求納妾,世子爺納個姨娘算什麼,小姐貌美,要得寵還不容易,只要生下兒子,這輩子就不用煩惱了。
「是吧。」左勝琪拿出手巾抹抹汗,「熱水好了?」
「自然早好了,小姐去洗洗,我讓廚娘開始給小姐作菜。」
「不用先給我,麗姑你幫我去廚房看著,好的先出菜給他們,我這頓隨便吃吃就行了,既然趁人之危佔了便宜,總得好好招待。」
「也是。」麗姑心中既然打起納妾的主意,自然覺得更該好生招待才行。
也許是抽到大獎,雖然飯菜普通,左勝琪還是吃得很香——左家是別指望了,等她把這朝代的商法弄熟,再來想辦法做生意。
現在是不缺銀子,但如果沒進帳,將來總是會缺,得未雨綢繆才行。
等她的店舖開張,就去請賀行之寫個匾額,嘿,她就不信有哪個嫌屁股肉太厚的地痞會來鬧事。
她想起將來,吃飯笑,站在涼亭等消化時笑,賞月也笑,等夜深帶著掌櫃美夢爬上床,很快便睡了過去。
夢中進度很快,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成了女版胡雪巖,還變成京城女子的偶像,大家都說與其嫁給丈夫,不如學得一手本事……
迷迷糊糊之中,卻聽見一陣吵鬧,隱隱聽見蘭秀的聲音,小姐睡著呢。
然後又是一陣稚兒的尖嗓,不行,那人說要見小姐。
左勝琪睜開眼睛,仔細聽了,發覺是阿貴,於是揚聲道:「阿貴,什麼事情?」
「小姐,那客人不舒服,說要找大夫。」
她一下全醒了,不舒服?!這,嗷,萬一……那……房子成為凶宅還是其次,能驅動賀行之保護的,肯定是皇親貴胄。
重馨侯府是什麼地方,大黎國唯一的世襲府第,就連王府都只傳五世富貴,重馨侯府卻是一代傳一代。
可見那馬車中的人,不只是皇族,還是相當有權勢的皇族。
這樣的人如果掛在她的宅子裡,她大概馬上又要死了。
想到要再活命並不容易,她立刻翻身下床,穿上鞋子,披上披風,拿著燭火就往外頭走,今日負責守門的蘭秀連忙跟了上去。
門開著,左勝琪直接走進去,就見屋內燭火明亮,賀行之站在床邊,神色凝重,見她來立刻就問:「去請大夫了嗎?」
「去了,不過此地鄉下,就算再快,大夫也得明日傍晚才趕得過來。」
他聽聞最快要明晚,臉色難看得不行,旁邊幾人更是臉黑半邊,想說什麼,但似乎被賀行之的神色震懾住,到底沒開口。
她走近床邊探看,「世子爺的客人是不是發熱了?」
床上之人看起來年紀不大,五歲上下吧,春夏交替之際,可能是感冒了。
如果感冒就來個薑湯,好歹先作點事情。
「倒是沒發——」
話沒說完,床上之人踢落了被子,旁邊很快就有人衝上去服侍,她看不得那糖漢子粗手粗腳,把他隔開,直至坐到床邊,這才發現孩子一身汗。
天氣明明還微冷,鄉下入夜更寒,孩子沒發燒,怎麼會有汗?
她用手背貼向他的身體,發現他竟是在發抖,仔細看,臉色白得嚇人。
低血糖?
「這孩子的大夫呢?」既然身份尊貴,就算出門不帶大夫,也會有個醫娘或者藥童跟著,問一問就知道到底是不是。
賀行之搖頭,「他沒有。」
沒有?可以讓他從露州一路守回京城,甚至不願他露宿,直接同意她敲竹槓,如此身份,一定是皇家子弟啊,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沒有大夫——嗷,她知道了,是皇族沒錯,但卻不是生長在京中,而是皇帝或者王爺在露州偷生的,這才能解釋這孩子瘦弱,身邊又沒醫生。
當年一夜風流就忘了,過幾年突然想起來派人去瞧瞧,赫然發覺侍衛送回的畫像跟自己長很像,唉呀,皇家血脈怎麼可以流落在外,但此事卻不宜大張旗鼓,得派信得過的人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