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你什麼都不在乎嗎?」綮然問。
「是。」亮亮刻意拉出美艷的笑容,用眼角瞄向亦驊,二度試探。
「不要勸她,是我們把她保護得太好,讓她不知道壞人長什麼模樣。好啊,想去就去,吃了虧才會長大!」撂下話,他憤怒地離開。
堇韻無言,默默跟在他身後。
最後走的是綮然,他看一眼亮亮,輕聲歎息。
很好,騎虎難下了,她的試探把自己試進死胡同。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明知道也許不能全身而退,她卻只能選擇勇往直前。
都是自找的,活該!
苦笑一陣後,她逼自己挺起背脊,又覺得精神緊繃、呼吸困難。她發狠似的灌下兩杯黑咖啡,打開電腦,臉上掛著非成功不可的決心。
晚上十一點半,亮亮帶著勝利回到家中。
她辦到了,而且狠狠地痛宰林道民一頓。
她暗中更改合約書,把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改成百分之十——這代表什麼?代表林道民拿到的只是比租金略高一點的紅利。且這一簽就是十年,他還沒有調高租金的空間可言。
她相信,這樣過不了幾年,林道民肯定會來懇求她,求她把那三甲的土地買回去。
想到林道民剛看見自己時不斷流口水的表情,她就想發笑。
他見她年輕可欺,提議到飯店裡快樂逍遙,她想也不想就回答「好」,一進房他脫掉衣服、她送他威爾剛,當他企圖親吻她時,她說——沒問題,但得先把我們上司交代的合約書籤下。
那份合約書,林道民已經看過幾十次了,合作的心早就確立,若不是上次景麗派出來的經理太不上道,他們早就是良好的合作對象。因此,他心急的沒有再多看裡面的條款,便直接簽下大名。
一式兩份的合約,一方保留一份。
然後她當著他的面吞了藥,說是可以增加情趣的小藥丸,於是,他也向她要一顆。她給、他吞,只不過亮亮吞的是綜合維他命,而他吞的卻是會讓人瘋狂的迷幻藥。
藥效發作後,他開始唱歌跳舞,把身上的衣服脫光光,而她一面為他拍手、一面替他攝影,還不斷遞酒給他,他喝得不能自己,之後,他昏了,她就閃人;不過離開前,她好心地用他的手機拍下了幾張猥褻照片,提醒他如果他還要自己的立委形象,請不要聲張。
聽說他是屏東的當地仕紳……仕紳嗎?那她就讓他有苦難言。
亮亮帶著輕快的腳步想去向兄姐們邀功,因為她不但沒讓自己持續僵在死胡同裡,還破繭而出,既替姐姐報了仇,還替公司拿下大功勞。
她這樣的女生,理所當然應該驕傲。
「你還氣亮亮嗎?」房裡,亦驊端著一杯紅酒,和堇韻對望。
「哪有氣不氣這回事!事實上她沒說錯,是我經驗不足,應付那種色鬼,我想歷任的業務經理都比我更拿手。」
「你還年輕,實際上只是剛踏出社會的新鮮人,要你當經理已經夠為難了。」
他知道堇韻從小嚮往能到美國唸書,大二就開始準備托福考試,他笑她崇洋媚外,她不生氣,只是努了努唇頂嘴說:「說得好,美國的月亮圓、美國的男人帥,我就是要到美國去,找一個大老外,生很多個混血兒。」
若不是爸爸生病,她會完成夢想的。
「爸不在了,當子女的怎能不齊心合力?今天,你對亮亮太嚴厲了。」
他搖頭。「亮亮太自負,她忘記自己只有十八歲,不是四十八歲的女強人。」
「但你不覺得亮亮能讓那群元老閉嘴很不容易嗎?說不定啊,下一個比爾蓋茲就出現在我們家了,我們應該感到與有榮焉。」堇韻笑出聲。
亦驊的回答,是一聲歎息。他對亮亮的辛苦一清二楚,但亮亮那副不認輸的倔傲性子,不曉得還要讓她自己吃多少苦……
堇韻啜了口紅酒,靠在他身上。「最近,我常想起亮亮小時候的模樣。」
「嗯。」他也常想,想那個剛走路、搖搖晃晃的小亮亮追著他喊二哥:想她擋在前面,不准表哥們嘲笑他是四眼田雞時的強勢,那姿態和女王有得拼……
「記不記得我們原本為了媽媽的死憤憤不平,把氣遷怒到亮亮身上,還打勾勾發誓要聯手排擠她?」
「記得。」他們以為把錯歸到亮亮身上,就不會傷心,哪知道就算有了敵人轉移目標,思念一樣會折騰人。
「可是你半夜聽到亮亮的哭聲,就第一個投降了。」
「我只是無法忍受小孩子哭鬧。」
「也幸好你是這樣的性格,不然當時爸爸陷在失去媽媽的痛苦裡無法自拔,剛出生的亮亮根本沒人照顧……你將來一定是個好爸爸。」
「別忘記了,我的親生父親會家暴。」他下意識地撫上手肘的傷疤,那是他親生父親留給他的印記,而遺傳基因是誰都不能否定的事情。
「我的親生父母也不怎樣。我是被收養後,才恍然大悟原來爸爸媽媽是會疼愛小孩的。」說著,堇韻心酸地笑了。「所以我發誓,將來要當個好媽媽,愛我的孩子,疼他、照顧他,把他擺在生命最重要的地方。」
「你會是個好媽媽的。不過你這麼忙,怎麼交男朋友?」他笑眼望她。
「說的也是,沒有男人好像就生不出小孩了,對不對?」她朝他皺皺鼻子。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沒錯。」他同意地點頭。
「那我們來約定吧,如果到了三十歲,你我都找不到好女人、好男人,我們就湊成一對。」她笑著靠在他胸膀道。
「好啊,約定,就三十歲。」
他伸出小指頭,她也伸出小指,兩人打了個勾。
「約定好嘍,如果沒有好男好女看上我們,我們就結婚去。」
「好,結婚去!」他沒有異議。
「我會試著愛上你。」她高舉五指發誓。
「我會給你一個安定的家庭。」
「我會當你兒子的好媽媽,就算他再調皮也不發火。」
「我會做你女兒的好爸爸,寵她溺她,不准外面的野男人越雷池一步。」
「我會每天為你做菜洗衣服、為你量腰圍,每天叨念你要多吃青菜。」
「我會賺大錢給你買名牌,不出門吃飯、喝酒,沒事不亂應酬,我會把時間投資在家庭裡。」
他們一句接著一句說,說的全是夢想中的家,在育幼院長大的孩子,對家庭有著深刻的嚮往,有著強烈歸依。
亮亮愣在堇韻房門外,她沒聽見他們之前的對話,只有那聲大大的「結婚去」震蒙了她的耳朵。她手上的合約書不自覺地、無聲無息的落在地毯上。
他們笑得很愉悅,姐姐笑歪在二哥的肩膀上,兩人乾杯、聊天,彷彿天地間再沒有什麼事,比他們在一起更幸福。
多久了,她有多久沒見二哥這樣開懷大笑了?不願承認,但事實不會因她的逃避有所改變,二哥在姐姐身邊時多半開心愜意,在她身邊時,卻總是無奈歎氣……
為什麼會這樣?是因為姐姐身上有他想追尋的愛情與未來,而她身上只有讓他迫不及待想逃的壓迫感?是這樣嗎?
她的心再次被揉碎了,像機器人般僵硬走開,靜靜走下樓梯、走進客廳、打開大門。
她走進庭院、再走出庭院、走出她的家,離開了那個總能讓她心平氣和的避風港。
這又沒什麼,她早就知道了,二哥對姐姐是從十幾歲就開始的單戀。多年媳婦熬成婆,二哥總算熬出姐姐的一句承諾。
是不是該恭喜他們呢?錯,恭喜的話打死她也不會說,她要做的是破壞、是離間、是把他們兩人遠遠的分開。
但分開他們就沒問題了嗎?如果他們就是彼此互屬、就是一生注定呢?
本來她以為沒關係的,以為只要她愛他就可以,因為她夠壞、夠任性,也夠會耍賴,總有手段把他留在身邊,等一年、兩年、十年過去了,他就會慢慢習慣身邊的女生除了沐亮雲,不會是別人。
可……原來還是有關係的,只要有心,就會嫉妒、會介意,介意那個男人愛的是別的女人,不是自己……
亮亮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看見一間熱鬧的酒吧之後,才停下腳步。
她走進酒吧,點了一杯不曉得是什麼東西的紅色液體,仰頭一口飲盡,灼熱感順著喉嚨往下侵襲,嗆得她眼淚鼻涕直流。
她不懂,酒的味道這麼差,為什麼老是有人一杯一杯往肚子取灌,他們想沖掉什麼?是滿心的寂寞,還是說也說不出口的哀愁?
滿滿的一屋子人,一屋子寂寞環繞著她,她被孤獨壓得喘不過氣。
小事情啊,不過是姐姐笑倒在二哥的懷裡而已,這算什麼呢?自己都跟他上床了!
小事情啊,不過是他們彼此有了約定,那又如何?結婚的男人都可以是別人的囊中物了,更何況只是小小的約定……
她不會輸的,沐亮雲哪裡會輸?她不是在短短幾個月裡就讓人刮目相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