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少爺。」垂下眼,她恭敬地應了聲。
杜晴春突然不說話,細長眸子緊抓著她的鳳眸不放。
謹慎,嚴肅,服從,她在他面前把這三個詞奉成圭臬,表達的淋漓盡致。天知道他要的才不是一個沒有喜怒哀樂,只懂得恪守命令,絕對順從的總管。
那令他感到厭惡!
阮秋色面無表情地迎向主子費解的目光。
可以和任何人否認、裝聾作啞,可她卻必須對自己承認——無論如何也不能習慣她的少爺這麼凝視著她。
她想,這大概是從十四歲那年起的「病症」。
阮秋色不著痕跡的轉移視線,假裝不知道他正看著自己。這樣你追我跑用目光玩貓抓老鼠的遊戲,他抓到機會就來幾次,她也習慣陪他玩。
橫豎,他總不會勉強她。
「秋兒。」然而今夜,杜晴春似乎沒輕易放過她的打算。
飽含命令意味的話語,令血液中流著僕性的阮秋色直覺抬頭,重新迎上他的視線。
啊……她的少爺,眼睛一直是淺金褐色的嗎?她怎麼到現在才發現?
「是總管,少爺。」即使心思在別件毫無關係的事情上,總是冷靜自持的阮秋色仍能撥出思緒糾正他。
「秋兒。」杜晴春也從沒聽過她的話老實改口,故意又喊了一次,隨後認真不已的說:「我背癢,癢死了。」
阮秋色愣了愣,但面無表情的冷臉連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洩漏。
「現在不方便,請少爺忍忍。」
「我不要。」杜晴春頭一撇,乖僻大少爺的脾性他使來是一點也不會彆扭——因為他向來都是!
幸好應付這樣的杜晴春,阮秋色也是習以為常。
「好,容我為少爺抓癢,請少爺轉過身去。」
「怎麼不是妳繞到我背後?」明白她是要他認清眼前的情況,但杜晴春只要一使上性子,從來不會輕易放棄折磨別人。
「既然少爺和我都辦不到,暫且請少爺忍耐一會兒吧。」阮秋色一板一眼下了結論。
「終於也給我找到一件妳辦不到的事了。」閉上左眼,有顆痣的右眼緊盯著她,杜晴春沒有笑,難得正經八百的說。
「我有很多事都辦不到。」但在工作上,她必須任何事都辦得到。
「而辦到我所要求的每件事就是妳的工作。」他很順地接口。
「屬下失職,待出去之後,但憑少爺歸罪。」她不卑不亢的開口,神情近乎冰冷。
杜晴春望著她,懷疑原本是自己要找碴,卻反被她將了一軍。
歸罪?可笑至極!歸罪於她,是在找自己麻煩。杜晴春暗忖,可永遠也不會告訴她。
「我們還得維持這個姿勢多久?」他沒好氣的問。
「不會太久。」阮秋色沒給正確的答案還是頭一遭。
目前主僕二人正陷入一種空前絕後的窘境中——他們被一整櫃倒塌的書冊給深埋其中。
前因後果簡潔地解釋,就是她和她的少爺在史料分類的書庫房裡尋找書冊,也不知怎麼著,書櫃突然朝他們倒了下來,她直覺以身軀替他擋下紛紛落下的書籍,保護他不受到任何傷害;等到騷動告一段落後,他們已經卡在大量的書籍和傾倒的書櫃間動彈不得。
這可是史無前例的事——書櫃倒塌。阮秋色懷疑有人偷闖進書庫房,正好撞見他們,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偏偏她為了保護他,在第一時間放棄追逐可能的歹人。
她不著痕跡地擰眉,為半年來第二次的入侵事件感到憂心。
入侵的歹人跟老鼠一樣,無論他們從長安搬到鳳翔,到處都有老鼠,而且無孔不入。
「我以為所有書櫃都是釘死的。」杜晴春高高挑起眉,習慣性地拿起方扇欲遮住嘴邊的訕笑,隨即發現在剛才書櫃倒下時,扇子也跟著丟了。
可惡!他的扇子不見了!
細長的鳳眸閃過懊惱,杜晴春開始不自在起來。
「那是直通梁頂的書櫃為了安全才釘死,其餘較矮的書櫃則否。」阮秋色解釋,努力撐起背,不讓背上沉重的書本壓垮兩人。
雖然她的手可以自由活動,但背上重重壓著的書在她試圖移動時便有搖搖欲墜的感覺,她猜想自己不只頂著書,也剛好卡著書櫃,才讓比兩人都高的書櫃不至於整個壓扁他們。
阮秋色不敢有任何大動作,反倒是杜晴春亂不安分的,不停在有限的空間裡蹭來蹭去,尤其在發現自己的方扇不在手上後,渾身像是長蟲一樣,出現許多無意義的小動作。
他真正不習慣的,是和她如此的靠近,近得沒有空間可以移動,近得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氣息。
「誰沒事會去移動重死人的書櫃?」杜晴春忍不住怪叫。
阮秋色沒有答腔。
因為當初做出這樣決定的,不是別人,正是眼前這個大呼小叫的主子。
杜晴春似乎也想起幹出眼前好事的間接推手就是自己,老大不爽的瞪了她一眼,怪她害自己想起這件事,也怪她當時不來個「忠言逆耳」,推翻他的決定。
阮秋色不予置評,主子如此蠻橫不講理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
對手長腳長的杜晴春而言,被迫半躺在地上,背抵著牆,雙腳動彈不得的卡在書籍之中,她則卡在他兩腿之間,要維持這個姿勢是非常難過的。但阮秋色更難挨,她必須利用自己的身體維持書本和書櫃微妙的平衡。
因為,她的首要目的是以保護杜晴春為最高原則。
「妳的刀柄戳到我的肚子了。」杜晴春彷彿一刻不找麻煩就會不舒服。
「抱歉。」她忙伸出手準備挪開腰間向來不離身的兩把長刀。
眼看她的手往兩人之間探去,杜晴春突覺不妙,還來不及阻止,阮秋色的手已經擦過他的小腹,雖然只是輕擦過沒有任何特殊意味,但是有哪個成熟男人能夠忍受一個女人以這樣的姿勢靠在身前?
尤其她的膝蓋還好死不死抵在他的胯間……他可是個成熟正常的男人!
「這樣好些了嗎?」空間有限,她又不能過分移動身軀,只好解下佩刀,拿在手上。
口鼻間儘是她有別於其它女人的獨特氣味,不斷騷擾著他的神智,原本已經非常盡力才能強逼自己忽視兩人的距離,如今他覺得自己的定力在她面前簡直是狗屁!
他萬不該讓她動手!
「現在妳手中有刀了,何不快點劈開這些討人厭的東西讓我出去?」杜晴春把臉轉向一邊,不願承認自己因她小小的一個不具任何挑逗意味的動作而起了反應。
如今他只想快點離開這裡,並且祈禱她不會發現現在換他不小心「戳」到她。
該死!他恨自己身為「正常」男人!
如果此刻的身體反應被她發現,他寧可兩人被書壓死!
「這些都是歷代杜家老爺子收藏的古籍史料,不能被破壞。」阮秋色顯然沒發現,事實上,她撐著身體的雙腿已經有點麻了。
「等到我們在這裡悶死了,這些沒用的廢紙最新的功用就是殺人利器!」杜晴春怒極低斥。
誰管書如何?她到底懂不懂生命比這些沒用的書來得可貴啊?!
「我們會出去的。護院見到我們走進來,書櫃倒了又發出那麼大的聲音,他們會過來看的。」
「在我們悶死之後?」他冷嘲熱諷。
「護院會來的。」她堅持。
「從我們被埋在書裡已經多久了?盞茶工夫有了吧!」杜晴春朝她擠眉弄眼,對自家護院一點也不信任。
決定護院人選的工作向來是由阮秋色負責,他根本不認識那些人,打哪來的信任之有?
「春夜,茶涼得快。」她不疾不徐地回了一句。
他錯愕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正經嚴肅的總管也會說出這種話?如果明兒個天子突然嗝屁崩殂他也不會意外。
杜晴春想著,突然被左臂的溫熱感轉移了注意力。
她沒拿刀的那隻手撐在他手臂旁的牆上,腕間的熱度隔著衣裳煨燙他的上臂,一股奇妙的悸動湧上心頭,熱意化成暖流很快散開來,帶來麻麻刺刺的感覺,令他更加坐立難安,像情竇初開的少年,彆扭不已。
他們有多久沒有如此靠近了?
「妳離我遠一點。」曾經習慣的事,在陌生後又重新接觸,是會帶給人如此不自在的嗎?杜晴春垂下腦袋,並非出自真心的抗拒她。
想他都已經二十八歲了,面對一個女人竟然如此不知所措,連他都想狠狠恥笑自己。
不斷在心裡對自己發脾氣,他下意識往左移,閃躲她的溫度。
已經夠熱了,他可不想被熱昏在書堆裡。
一滴熱汗,由阮秋色的顎尖滴落到他的面頰,杜晴春抬頭看——這才發現她用背卡住書籍往下砸落,難怪她始終保持撐起上半身的動作,動也不敢動一下。
很好,一切都卡得恰到好處,沒有一絲動彈的餘地!
她難道不會喊一聲?寧可這麼被壓著,也不願意破壞這些沒用的書本?真是個大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