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不必虛情假意地面對痛恨的女人,他心情大好。
「嗯,你真不打算去夏府接媳婦兒?」
他可從沒拿夏可柔當媳婦兒,搖頭,他回答,「你嫌我閉門羹吃得不夠多?」他都快變成京城笑話了。
「我幫你去說說夏可柔。」
「不必,這個年我,有去處。」
看他得意的模樣,鳳天磷不自在極了,他知道阿檠會去哪裡,如果不是他的身份擺著,他也想放下宮宴,到紀芳家裡。
那裡有好吃好玩的,有個老戳人心窩子,卻又能哄得人哈哈大笑的紀芳,還有兩個有強烈表演欲的小屁孩,不討厭,很可愛。
不知道為什麼,好像進了那塊地兒、見了那個人,身上的重擔就會自動放下來,就會覺得……其實當老二也不壞。
這種感覺要不得,如果讓母妃知道他有這種想法,肯定會氣得找人訓他。
鳳天磷越來越常問自己——他真的想當皇帝嗎?他真的有能耐擔起江山嗎?比起父皇過的日子,其實他更羨慕皇叔閒雲野鶴、自在自得的生活。
「夏晉山又出事了,你知道嗎?」鳳天磷問。
「樹大必有枯枝,夏府是該好好整頓。」
「外祖家最近接二連三的出事,我猜有人在背後對他們動手。」
點頭,他同意,不過上官檠更相信,那個人不是鳳天磷以為的大皇子,而是誰都招惹不起的那一位。「不管是誰在背後動手,身為皇子,你該想的是,少了夏家那些人對朝堂是好是壞,而不是只想著少了那些人,自己是不是會少了若干助力。」
「我沒有紀芳想的那麼傻,如果我當真入主東宮,你以為有那些腐枝在後頭牽制,我的位置還能夠坐得穩?」
「你明白就好。」
鳳天磷當然明白,可是舅父不明白,他不只一次告訴他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他必須早點下定決心,舅父死咬這是大皇子的陰謀,說他再搖擺不定,早晚會死無葬身之地。
父皇英年正盛,根本不想立太子,難不成要他逼宮造反?為一己之私,他能把國家百姓置於險處?
「阿檠……」
「嗯?」
「你認為,我沒當上太子的話,還能活命嗎?」
「皇上登基之後,並未對其他王爺趕盡殺絕。」
他沒把話說得太明白,否則鳳天磷又要以為他偏向鳳天祁了,這時候他最不需要的是鳳天磷的誤解。
「可五皇叔死得不明不白,直到現在還沒有人曉得,那樣一個在戰場上馳騁威風的人,怎麼會突然暴斃?」
這難道不代表父皇容不下他?
因為父皇和五皇叔都是當年皇子中最出類拔萃的,他們並駕齊驅,朝中各有擁護者,父皇才會對五皇叔痛下毒手,對吧?
如今他和大皇兄的情況也是如此,如果他退了,母妃會怎樣?自己又會怎樣?
「有這等疑惑,為什麼不去查?你已經不是當年少不更事的少年,你背後有不少人可以幫忙。」
「查過了,說是五皇叔意圖造反,但母妃和舅父說的不是這樣,我不知道該相信誰。」他是母妃的眼珠子,母妃心裡只有他,天底下的人都可能害自己,只有母妃不會,他深信!
上官檠能夠理解,如果從小到大身邊最親密的人都告訴自己喝茶會死,就算看見別人天天喝茶,自己也不敢多碰茶葉一下。
「皇上英年正盛,尚且不考慮立太子一事,你在擔心什麼?若你無心奪嫡,還有大把機會與大皇子修復關係,日後怎會成為你五皇叔?說不定你還會是大皇子倚重的臂膀。如果你打定主意要搶那個位置,那麼成王敗寇,到時,是死是活自然不是你可以決定的。」
鳳天磷不語,看著月光將兩人的身影拉得老長,看著林間樹枝的長影交映,他漂亮的丹鳳眼中有著濃濃的抑鬱。
打從曉事之後,他就沒有快活過,母妃的期望壓得他喘不過氣。
慢慢地一天天長大,他知道那是自己無法卸下的責任,於是坦然、於是認命,於是再厭煩也不說出口,直到有個在背後說他很笨的女人,清楚地點出問題所在……
「阿檠,你相信晁准嗎?」鳳天磷問。
前天,他們又偶見晁准了。
這次晁準沒有擺攤,他騎著一頭小毛驢搖搖晃晃地從他們面前經過。
鳳天磷一眼就認出他,快馬加鞭地神到晁准跟前,要求他停下來,為他們測字。
上官檠這才曉得,鳳於磷信上寫的測字先生和自己遇見的是同一個人。
上官檠這回卻不願意測字,上次的經驗,準得讓他害怕。
上官檠視線相對,晁准微微一笑,對他說道:「情得償,愛得願,千年姻緣。父子債,最難償,何苦非要玉石俱焚?天道循環自有公允,汝非閻王,焉能判人禍福?」
幾句話說得上官檠心氣難平,他也要自己放下母仇家恨?憑什麼?!
紀芳說過——尊重,他沒有要求任何人的認同,只求尊重。
揚眉,上官檠怒道:「你是誰,誰讓你探聽我的?」
晁准卻不打算回他,轉頭對鳳天磷說:「情愛最是傷人,權勢不過鏡花水月,不如歸去,清風伴明月。」
倘若過去聽到這句話,鳳天磷定會暴跳如雷,什麼清風明月、什麼不如歸去,他為什麼要放棄眼前的一切?
情愛傷人,傷的是普通人,絕不會是他這種天之驕子,女子對他只有投懷送抱的分,沒有讓他傷懷的理。
但是現在……一個讓他挫折不斷、傷懷傷心的紀芳,以及奪嫡的不確定,讓晁准的話成了驚天雷。
他定眼望住晁准,期待他多說幾句,沒想到他笑著揮揮手,拍一記驢屁。
驢子搖搖晃晃地又走了起來,只見他背對他們揮揮手,吟詩似的說著,「千年緣分,早有定論,你爭我奪,貽笑大方,人生福禍,掌間自擇,何必問卜,寄望他人?」
晁准離開後,上官檠和鳳天磷像是心有默契似的,絕口不提這段偶遇,只是心中想起,如芒刺在背。
此際兩人對視,上官檠無法回答,總不能要鳳天磷相信晁准的「情愛最是傷人,權勢不過鏡花水月」,卻告訴他「父子債,最難償,何苦非要玉石俱焚」是個屁?
這時,「咻」一聲,長箭射來,驚擾他胯下坐騎,上官檠大喊一聲,「有刺客!」
霍地,他與鳳天磷抽出長劍,在身前舞出劍花,阻止羽箭侵襲,落在遠處的待衛聞聲快馬奔近。
這時林中出現十來個黑衣人,下一瞬間兩幫人馬會合,交戰廝殺,刀起刀落間鮮血四濺,屍體橫陳。
兩幫人馬實力相近,轉眼間鳳天磷已經出手近百招,黑衣人無法近他的身,只能對峙。疑問在此時生起,對方武功分明在自己之上,為什麼不鹹不淡地應付著,不痛下殺手?他是個聰明人,因為信任,不願意多琢磨,可眼下……
鳳天磷做出一個大膽決定,他回手收招,將劍身攏在身後。
對方沒料到他會突然如此,眼看長刀就要砍到鳳天磷的肩了,他硬生生收勢,說時遲那時快,鳳天磷右手出劍,意不在傷人,而是挑掉黑衣人臉上的蒙布巾。
這一挑,兩人都愣住。
「鳳三,閉氣!」
隨著聲音出現,上官檠拋出一把細粉,默衣人見狀也跟著閉氣,身子朝後退十幾步,轉眼間施展輕功,竄上樹梢。
他們才剛鬆口氣,沒料到林子那端悄悄地又有十幾名黑衣人靠近。
但這一票人和前一批截然不同,他們每一招都下死手,不消片刻保護鳳天磷的禁衛軍全數命喪刀下。
他們不斷往鳳天磷和上官檠的致命處招呼,眼看己方的人已盡數斃命,上官檠轉身拉住鳳天磷,朝無人的方向奔去。被七、八個人追著,兩人邊戰邊逃,他們曉得今晚再無僥倖。
一跑一追間,他們來到山崖邊,眠見再無逃路,上官檠心道難道今晚真要命喪於此?手上的劍舞得更快了,但人牆漸漸包圍,越縮越小,他與鳳天磷背靠著背,各自出招。這時,上官檠突然大喊,「我們在這裡!」
黑衣人聞言轉頭,上官檠迅速舉劍砍去,沒想到對方身手俐落,險險地避開這招,只是動作太大,臉上的黑布飄然落下,露出真面目。
發現自己的身份洩露,黑衣人揚聲道:「殺無赦!」
不等他喊完,上官檠迅速拉起鳳天鱗往崖邊跳下。
這時候黑衣人更快,舉起手中的奇形蛇劍,使盡全力朝鳳天磷射去。
那把劍通體發出幽藍暗芒,而這時候上官檠和鳳天磷都在半空中,匆促間上官檠發現了,他用力一扯,將鳳天磷拉進自己懷裡。
這個施力讓兩人的身子換了方向,下一刻,劍刃插入上官檠的後背。
扎進血肉的悶聲清晰入耳,鮮血激射,一片腥紅在眼前散開……鳳天磷驚恐的目光望著阿檠,他竟以命換命?
第十三章 生死不明(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