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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深雪

  他明白,他的靈魂從此會被卡在這個無人能找到的角落,陽間回不了,卻又去不到死神為他設置的淨土。無辦法,雖然沉悶,然而為了那筆巨額償金,他還是願意照著指示去辦。

  那個長得如白瓷的高貴女人有天找上門,她對患上絕症命不久矣的舉世知名魔術師說,如果他能傷害死神身邊的憐憫,她會讓他的妻兒得到十億元的財富。

  魔術師本身也富有,但錢,從來不嫌多。縱使有可能會最終魂飛魄散,亦在所不惜。

  可以說他短視,亦可以說他關愛家人。總之,他就依照那個女人的吩咐把事情辦得妥當。

  看吧,那個粉紅色的豐滿女人甘心為著男色而逐漸靈光黯淡。她受到傷害,都只因為她那有著缺憾的本性。

  魔術師冷眼注視著這小小空間中的一切,他的內心並沒任何罪疚,亦沒惻隱。

  他只為她設置了一個幻境,是她歡天喜地自囚於內。

  魔術精心,都要參與者投入才盡興。

  Perfect  Enemy(3)

  當十五秒過去後,一切已經太遲。死神根本找不到憐憫匿藏的角落,那裡幽秘得像憐憫創造出來一樣,除了她,無人知道路途。

  彷徨已經不足以形容死神的心情,他憤怒、自責、焦慮,沒辦法安然。

  他在不同的隧道中來來回回,那步行的姿勢急躁而憤恨。他恨不得隨手撕破他所接觸過的一切空間。

  在極心焦的一刻,他才驀地想起那個女人。雖然他不希望是她,但除了她還會有誰?

  是陶瓷找上死神,那個夜裡,死神在植有大樹的墓園內沉思,大樹的枝丫橫張,如一雙保護孩子的母親的手。

  陶瓷穿著米白色的衣裙,姿態一貫地閑雅,像她這種女人,完全肩負得起高貴、清秀、嫻靜、儀態萬千這些形容詞。有一種女人,永遠美麗,無論再惡毒,都美。

  這一回,是陶瓷朝死神的背影邁前,死神站在大樹之下,他的背影看來沉重而鬱結。

  他的所有不快樂都是她一手造成。她看著他的背影,本想衍生些少惻隱,但心念一過,也就算了。多愁善感,根本不是她的本性。倒不如臉上掛起微笑,讓心情變得好。不快樂的是他,關她什麼事?

  死神轉過身來,正好看見陶瓷的微笑輕輕綻放,那抹漂亮的笑容非常柔和。他的心溫軟起來,陶瓷的臉胚散發如明月那樣的朦朧光芒,好美好美。

  這一個女人……

  他倆四目交投,陶瓷的眼眸內濺出輕盈的笑意,在那笑意之內,甚至蘊含著慈憐。

  死神於心中發出一陣笑。他實在佩服到不得了。真要命。

  「你好嗎?」陶瓷溫柔地問候他。

  死神感歎,然後才緩緩地說:「你知道我並不太好。」

  陶瓷的聲調軟綿柔和,她說:「你的拍檔並不知道她過得不好,她沉醉在她的享樂中。」

  死神問:「你什麼時候放她走?」

  陶瓷笑起來。「她根本不想走。」

  死神蹙起眉,說:「你不應該傷害一個單純的靈魂。」

  微風吹來,輕拂陶瓷的髮絲,這樣看來,她更是清麗無雙。她說:「回去告訴你的上頭,你已收服了我,並把代替我的魂魄呈上去。你要是做得到,我就放生憐憫,以及……」

  死神早料到陶瓷會要挾他,但是他沒預計她可以做到什麼程度。他問:「以及什麼?」

  陶瓷拍動細密的睫毛,異色眸子如星辰閃亮。她說:「不傷害你的朋友,桑桑。」

  死神望著陶瓷,但覺一切已經不可能更差。他定定地把她望了半晌,她不迴避亦不尷尬,隨便由得他看。

  Perfect  Enemy(4)

  她顯得多麼大方勇敢,似乎錯的從來不是她。

  死神這樣說:「我們曾經是完美的情人。」

  陶瓷的神色適然,她沒被打動,亦不覺得可惜。她只是聳聳肩,以示她也有點點無奈。

  死神抬眼望了望天,在心中暗歎一口氣,才又把視線望回她。他實在有話想對她說:「我一點也不明白你。我會給你最好的死後日子,任你久留,然後才投胎往下一生。我保證你的靈魂不死不滅。因何,你會如此捨棄我。」

  陶瓷深深地望進死神的眼眸內,她的棕色眸子帶著堅定,而綠色眸子則閃耀著慈光。由始至終,她都以一個沒罪人的姿態出現,她的神韻姿容,甚至滲透出一種超越凡俗的聖潔。

  真的,她有什麼錯?

  陶瓷輕輕搖頭,告訴死神:「謝謝你為我安排的一切。然而當你覺得那是一種幸福,於我來說,只是死路一條。」

  死神望著她,耐心靜候她說下去。

  陶瓷亦不打算隱瞞,她坦言告知:「我不能有下一生,因為我一早得知了我下一生極悲慘的命運。」

  死神定神,他從沒思想過這原因。

  陶瓷說:「早在我很年輕的時候我已有機會目睹我的下一生,只是,隨後數十年,我轉眼又把情景忘掉了。與你一起,我很快樂,快樂得什麼也拋諸腦後。最後,我被提醒了下一生的情節,如此這般,我惟有清醒起來。」

  陶瓷輕歎:「你能想像,我會是一個既盲又殘障,兼且被活生生毆打至智力不全的小男孩嗎?當下一生我們再相見的時候,我就會是那模樣。」

  死神惘然。剎那間,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陶瓷的語調依然溫文,她說:「告訴我,為何人生那樣悲苦,我們仍要一世接一世地活?」

  死神抬眼望向她,這問題,他也思量了許久許久。

  原來,不明不白的,除了死神之外,還有別的人。

  也許,這就是所有人類的共同疑問。

  陶瓷說:「你知道,我原本有極悲憐的這一生。我才不想下一生活得更不堪。」

  不知不覺間,死神的鼻頭發酸。他從不知道,他所愛的女人背負著一個他也束手無策的困難。他為著這種無能為力而難過。

  陶瓷說:「原諒我,我只想好好活下去。無論以什麼手段,我都要保留我以靈魂交換回來的這一生。」

  死神的心很痛很痛,他在她跟前落下了淚。

  陶瓷上前,伸出指頭為他拭去淚水,然後這樣說:「與你一起之時,我愛你愛得曾經嘗試為你死。但如今我清醒了,知道根本不可以死。如果我把靈魂交給了你,沒錯,我便可以保留它,只是,我的靈魂便要經歷下一生,而那是絕對地悲劇的一生。我寧可把靈魂交到另一邊,他讓我今生無止境地活下去,他能令我逃避可怕的下一生。」

  死神捉住她的雙手,哽咽地說:「對不起,是我保護不到你。」

  無法把所愛的人由苦海中救起來,死神深感絕望。

  陶瓷反而笑起來,她的笑容猶如最華貴精巧的水晶。「對呢!你不只保護不到我,而且,與你一起我會很老很老。」

  死神輕撫她的臉,告訴她:「你知道,我不介意你老。」

  陶瓷翻白眼,說:「我就是知你會說這種話。」

  死神吸一口氣,放鬆了表情:「我也知你愛聽。」

  陶瓷扁著嘴望向死神,眼神內有著依依不捨。她怎會不知道,他給過她的,是世上最甜。

  再好,也還是只能說再見。

  死神領會到陶瓷的心情。那把別離的刺刀就立刻往他心上刺,他害怕她會忽然消失,於是又再捉緊她的雙手。

  陶瓷明白他,是故取笑他:「別傻,你知我們再沒可能。」

  死神哀傷地說:「你知我不能放棄你。」

  陶瓷輕輕掙脫死神的雙手,告訴他:「我們沒有選擇。」

  死神悲痛地搖頭:「我真的不想放棄。」

  陶瓷垂下雙手,向後退了一步,說:「你剛才說,我們曾經是完美的情人;而我告訴你,從今以後,我們便是完美的仇人。」

  死神望著陶瓷。她連說著殘酷的話,也帶著一股雅致。

  陶瓷說出轉身離去前的最後一闕話:「記住,我是你最完美的仇人,而你於我亦一樣。好好記入心,日後再相見,我們便能做出適合角色的事。」

  死神聽著她的說話,看著她離開,然後他就發現了,他從來不是主宰的那一個。

  那怎麼辦?怎算好?

  如何,把一個依然極深愛的人,視作仇人看待。

  The  Clue(1)

  說得出做得到的,從來都是女人。

  陶瓷的心如明鏡清靜,照不出任何凡俗餘情的紛擾。一心一意對付死神,成為了一件痛快的事。

  做人要負責任對不對?最緊要對自己負責任。

  她思索不出置死死神的真正方向,走了太多冤枉路,她但求事情可以直截了當地解決。

  有哪種方法比向更高的力量尋求指引更有效?陶瓷決定請示Lucifier,他就是她的明燈。

  一別,就百年。他給了她無止盡的壽命,亦從來不打擾干預她。對於這一點,她是由衷的感激。

  再見面的那個晚上,月色典雅。陶瓷在無人的辦公大樓露台上,與她的老朋友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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