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愈近,死神便對她愈恭敬。他的心情也跟著複雜起來,對著這名以紅絲帶蒙眼的小女孩,死神感到敬畏、尊崇、探求,以及恩賜。
明顯地,紅絲帶小女孩的身份比死神高級得多。
她已走到死神跟前了,墓碑上的雲石聖者朝她跪地膜拜。
她的小嘴塗上了一種艷麗的紅色。她抬起臉來,張口說話:「死神LXXXIII,請你替我除下我的紅絲帶。」
死神順從地伸手鬆開紅絲帶小女孩發後的蝴蝶結。繼而,她就以一種重新觀看世界的神態張開眼睛。她那雙藍眼睛美麗絕倫,眼珠子大而清亮,雙眼皮深深的,黃金色的睫毛又濃又鬈。
她以一種洋娃娃的表情觀看高大英俊的眼前人,然後就從小娃兒般的臉容上流露出一種成年女人的默許神色。
死神意會得到,他的心驀地一震。
紅絲帶小女孩以吩咐的口吻說:「請你把絲帶連繫著我的右手與你的左手。」
死神便把她的絲帶縛到他倆的手腕上,紅絲帶小女孩伸出她的左手體貼地幫忙。
然後,紅絲帶小女孩伸開指頭握著死神的手指,當肌膚相接,死神立刻激動得滿臉通紅,而迅即,卑微與慚愧的感受洶湧而至。他知道,要達成她的期望是一件極困難的事。
紅絲帶小女孩當然有讀心的本事,但她沒多言,只是微微抬起藍眼睛對他說:「來,我們一起走進大宅中。」
死神就滿有默契地與她手牽手往墳場的更深處走,在那凡人達不到的盡頭,置有一道大閘,閘後伸延出一段小路,小路的目的地就是神祇才能步進的大宅。
紅絲帶小女孩笑瞇瞇地與死神前行,未幾,他們就走進大宅中。紅絲帶小女孩領他走進一間沙龍中,她與他走向一張桃紅色的長沙發,然後兩人同時坐下來,紅絲帶小女孩以嬌嗲的娃娃姿態靠著死神,她伸出她的左手,把連繫二人的絲帶鬆解開。
死神由高角度向下俯視,他發現她的長睫毛真是美極了,於是禁不住就由心中泛起了憐愛的歎息。
洋娃娃般的嬌弱人兒……
一個愉快的死亡
死神雖無戀愛的狂熱心,但對於美麗的人與物,他還是輕易就屈服。
紅絲帶小女孩把絲帶塞進芭蕾舞衣的暗袋中,然後她就抬起圓大的藍眼睛望向死神,繼而,開始一番重要的對談。
她問:「你就是那名誓死要做萬人迷的死神?」
死神像一個大哥哥那樣把紅絲帶小女孩抱起,讓她坐於他大腿上。他笑著回答她:「是的,我一直有那樣的意圖。」
紅絲帶小女孩說:「我知道你的工作表現不錯。」
死神謙厚地點了點頭。「我只是做好死神的責任。」
紅絲帶小女孩眨了眨眼,然後問:「那麼,請你告訴我,為什麼你仍想轉換職位?」
死神回答:「我的理想一直是加入改造人類基因的部門。」
紅絲帶小女孩續問:「那麼,你認為人類應該被改造成哪種模樣?」
死神說:「我心目中理想的人類該擁有二百歲或以上的壽命,而生理構造漸趨向神化,少病少痛、百毒不侵,也少紛擾、苦惱。我認為人類該享有與神祇接近的構造與命運。」
紅絲帶小女孩的眼神狐疑,她對死神的見解不表認同。
死神明白她的意思,是故他就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
紅絲帶小女孩再問:「請告訴我你對死亡的看法。」
死神滿有信心地回答:「我並不認為人類頻密地死亡又重生是有效的資源分配。大部分人類最老都只能活到七十歲,生命短暫得令我身為死神也不禁歎息。倘若,人類能有二百歲的生命,那樣子,不獨人類會高興,地球亦能擁有更多高生產效率的生命體,而神祇的善後工作便不須像現在般頻繁緊密。」
紅絲帶小女孩帶笑望進死神的眼眸中,那笑容滿載著智慧的批判。死神解構不到那笑容的信息,霎時間就又緊張起來。
洋娃娃般的智者正想著些什麼?她會希望在此刻加添死神的智慧嗎?
死神吞下卡在嚨喉的咽沬,渾身僵硬。
紅絲帶小女孩這樣子含笑地望了死神半晌,然後才又說話:「這次會面主要是希望瞭解LXXXIII神祇對目前的工作有何不滿,以及考慮批准轉職。而我想你明白,你所希望參與的新職位對求職者的要求極高。也當神祇有轉職的需要時,我們便要為此名神祇進行一系列的考試,以圖證明此神祇已圓滿地實踐現職的任務。只有在現職表現卓越的神祇,才有機會擔當更高層次的職務。因此,死神LXXXIII,我們會在稍後為你進行第一回合的考試,而我就是你的主考官。」
紅絲帶小女孩條理清晰地講解完畢之後,便由死神的大腿跳到地上來。她端正地站在他面前,雙手緊握於身後,繼而又續說:「死神LXXXIII,第一回合的考試會要求你送一名窮凶極惡的囚犯上路,我會依據你的表現來判斷你在步驟,以及風格上所獲得的等級。」
死神恭敬地站起來,並且朝紅絲帶小女孩鞠躬:「我定當竭盡所能。」
紅絲帶小女孩滿意地點了點頭,抬起小臉來對他說:「現在我們便起行。」
說罷便轉身,並且活潑地奔跑到沙龍之外,死神連忙追隨她。當他跑出沙龍後,便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間監獄內的行刑室中。
行刑室中央放置了一座電椅,電椅上坐著一名四十二歲的男人,他身旁站著兩名獄卒,而在玻璃幕牆之外,坐了七名觀看行刑的人。
死神站在死囚跟前,紅絲帶小女孩則站在角落處,她的手上捧著一本大簿,又手握墨水筆。
行刑室外有兩名獄卒負責按動執行的開關,而行刑室內的兩名獄卒則照料行刑前的事項,他們替剛剃掉頭髮的死囚戴上通電的帽子,剃掉頭髮的目的,是避免毛髮被燒焦引致冒煙和氣味;又給死囚牢牢鎖住四肢;最後,替死囚蓋上眼罩。
死神目睹一切,而他亦明白他將要採取哪一種風格。雖然死囚罪行滔天,但死神一樣會盡量讓他得著一個愉快的死亡。他不會放棄他的原則。
親情的火花瞬間熄滅
憐憫也來了,施施然地穿越玻璃幕牆。當她看見紅絲帶小女孩,就笑瞇瞇地屈膝鞠躬。
在憐憫隱身於死神的背影中後,行刑官就向死囚,以及在座者宣讀死囚的罪行,窮凶極惡的男人以五年時間慢性謀殺自己的妻子,目的並不為財,而是為了仇恨。結婚十五年,妻子不停地不忠,他不住地受到傷害。妻子本性惡劣,丈夫則行徑陰險,表面懦弱的丈夫每天在妻子的飲料中落毒,三年之後妻子便陷入昏迷中,在餘下的兩年時間,丈夫做盡一切殘害妻子的事,包括故意不清潔她的大小二便,使其肌肉潰爛;又收取金錢讓陌生男人強暴不清醒的妻子;以硬物狂擊妻子的頭部,刺破妻子的耳膜,以強光殘害妻子的視力。最終,妻子在昏迷期間被怨恨的丈夫虐待至死,最終的死因是經過三日狂毆之後內臟爆裂出血。
死神皺眉。通常這種殘酷的靈魂都很少出現在他的名單之上,是故他轉頭望向紅絲帶小女孩,問道:「這一個不是應該屬於Lucifier的嗎?」
紅絲帶小女孩說:「這個男人與他的妻子有十世宿怨,他倆每一生也在互相傷害中度過,今世他的魂魄也仍然屬於我們。Lucifier並沒指染。」
死神明白起來。「是輪迴部門的責任。」
像這種兇惡、執著、怨戾沖天的靈魂,要經過長時期的洗滌,才可以被淨化,最後才能轉介到輪迴部門。至於他的下一世是否有力量與敵對的人淡化宿怨,死神被賦予部分影響力。這個男人生前突破不到與妻子的永世惡業,惟有依靠從死亡以及死亡之後的領悟,然後才有機會得到一個相較之下清淨和慈愛的另一生。
死神看了看他的陀錶,然後說:「差不多是時候。」
獄卒按下行刑機關,電流就貫通死囚全身。
死神伸出他極美的右手,按在死囚的左手之上,死囚的靈魂就在肉體的痛苦中甦醒過來,讓死神一手把他由電椅中牽引站起。
死囚望向死神,他的神情平靜堅定,完全明瞭眼前這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出現的原因。
死囚笑容淒冷:「你是魔鬼,來帶我落地獄。」
死神溫和地說:「我不是魔鬼。而至於地獄……你認為它存在就存在。」
死囚在剎那間陷入了惘然之中。
死神說:「我只是來接你上路,正如你在每一生所完結時那樣。」
死囚緩緩地把眼珠溜向死神,同一時候,眼前的景況散亂地化成一塊塊碎片。像鏡子被敲碎後四散那樣,每一小片都映照出一段不完整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