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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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紀河不能成功帶走冷煙涼,是什麼原因已經不必追究,事實就是她的估算沒有錯,那麼……
「國主,大司法在外求見。」內務官的聲音傳進來,她露出詭異的笑容,心想他是該來見她了。
「內務官,他已經不是大司法了。」
突地,內務官被她聲音中暗藏的寒意震懾住,他該不該告訴國主眷,此時要見她的,不只冷紀河一個人……
冷紀河走進來時,週遭的氛圍似乎也冷凝了幾分,外面明明陽光燦爛,如今內外卻有如此大的反差。
「眷。」他用過去慣用的稱呼喚她,見她的唇角浮起一個詭譎的弧度,瘦小的身體被包裹在寬大的長袍中,一如既往讓人感到心顫。
一如既往……這個心機深沉又善變的孩子,並沒有多大改變,內心依舊孤寂、充滿惶恐。
其實他對她,並沒有太多的感覺,即使曾經互動密切,也未曾親近到可以瞭解她的心,即使如今她對他不懷好意,他也沒想過要恨她。
「冷紀河,你總算來了,你消失得無影無蹤,害我老是惦記著。」惦記著他是不是會有反噬她的一天。
「當初不是眷親口答應放我走的嗎?答應如果我幫你達成那件事,你這位新國主便不會再干涉我的行蹤。」這就是他跟她之間的協議。
「我是放你走沒錯,你倒是一走就走到東南陵去了,我放你走,可也沒讓你去當叛徒啊。」她沉著聲音,諷刺道。
冷紀河神色一凝,正色幾分。
「國主一直都知道我在那裡不是嗎?所以才會硬把煙涼留在身邊,等我自投羅網,而從我離開後,你就在等待時機的成熟。」
冷紀河微微一笑,如今時機已經成熟了嗎?她既擁有海皇,也等到他自投羅網。
「這麼長時間的相處,國主也從來沒有信任過我。」所以,他必須離開!
「我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況且不會有人在被人握著把柄時,還能安穩地過日子。」她瞥了他一眼,平淡得沒有任何表情。
「所以,你還是得到了海皇,這一次便是要了結我的時機?」
他緩緩地說,發現在提及海皇時,她的肩膀似乎震動了一下,撐住腦側的五指顫了顫,眼中晃過複雜難解的光芒。
冷紀河綻開笑顏,看來也並非完全沒有改變,至少從來沒有人,能讓她有這樣的反應。
「如果你不回來,或許我也不會怎麼樣,既然你回來了……」
「國主難道沒有想過,或許我從來沒有背叛你的心思?」
「有。」皇甫眷戀堅定地給出一個字。
「但是很快就沒了,冷紀河,你清楚我們是基於互利關係才走在一起,這種關係真的靠得住嗎?你也知道我的猜忌心重,這件事非同小可,我不得不防。」
「這件事……」冷紀河似乎察覺到什麼,若有所思地朝門外瞟了一眼,又展開笑容。
「作為當初在前國主病危、神智不清時,篡改繼位遺囑的共犯,我沒有想過離開後再回來反噬你,這次僅是為了帶走煙涼,純粹為了我冷家的命運。」
「你有沒有想過是你的事!」因他的話而震驚,皇甫眷戀倏地坐直上身,夾雜著驚駭與凌厲的神色。
那件事,他竟然能夠說得如此輕鬆簡單,她深埋在心裡的秘密,他竟然這樣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國主,你緊張,是因為你太看重這個位置,一個女孩子過於愛好權力,不是件好事。」
「我不是女孩子!」皇甫眷戀突然失常,淒厲地叫喊著,眼前這個人是最清楚她底細的人,她心生惶恐,就算他不曾想過要害她,更不想反噬她,那又怎樣?
這種「不想」,可以維持多少年?十年?二十年?她要的,是千秋萬代!
所以,她要鞏固自己的勢力,廢除一切可能危害自己的事物,有什麼不對?她能得到的,不過也就是這些,牢牢地抓住有錯嗎?
「你如果連自己的性別都否決掉,不就和你父親一樣,看輕自己嗎?」
冷紀河一邊說,一邊留心注意著門邊的動靜。
「冷紀河,我不是來聽你說教的。」她咬牙切齒地擠出話。
「雖然我不認同前國主對你的態度和想要將你放逐的想法,但是,其實你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深受他的影響。」
彷彿沒看見她想要將他凌遲的兇惡眼神,冷紀河笑得雲淡風輕。
「想要得到權力,想要這個位置,是因為不知道失去這些後,自己還能怎麼辦,非常惶恐,極其害怕,希望全天下的人都為你,所以牢牢地抓住這根救命稻草,死也不放。」
「就算是這樣,大司法,請問有什麼錯?」她的聲音彷彿來自嚴酷的寒地,冷得讓人心顫。
「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達成自己的目的,眷,你這樣是永遠不可能得到內心的滿足的。」冷紀河看著她,目光溫和地勸說。
「我以為,有海皇在你身邊,你會有所改變。」那個人的熱情、可顛覆一切的力量,難道還無法改變皇甫眷戀的內心嗎?
她臉上一切憤恨淒厲的表情,眼中刺骨寒心的眸光,因冷紀河的話,不,只是因為聽見那個人的名字,想起那個人的樣子,而漸漸凝結。
海皇,真的沒有改變過她什麼嗎?他給予她的、對她說過的話,她真的全都不在乎嗎?他對她而言,難道只是為了打倒冷紀河的「工具」嗎?
不是這樣的,她心裡有個聲音在吶喊,早就不是這樣了。
他要求她給他真實的自己,要求她給他同等的感情和信任,他還給她可以依靠的胸膛、安全溫暖的擁抱,好多好多……
即使知道她性情惡劣、心機深沉,再怎麼看不順眼,他也還是留在她身邊,他沒有說,但她清楚,他在兌現自己的承諾。
海皇,原本自己對他的力量是那樣的渴望,如今,已經變質成什麼樣子了?
想將他牢牢地拴在自己身邊,不讓他離開,只是她一個人的,這樣的感情,到底是基於什麼?
皇甫眷戀的心裡翻起驚濤駭浪,她不明白這樣的兒女私情,以前從來不曾想過。他改變了她什麼?在她心裡加了什麼?
冷紀河看著她瞬息萬變的表情,她整個人的心思,似乎已經不在這裡,思緒紛飛。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悄悄地退下去。
第八章
冷紀河退出議事廳,溫和地偏著頭,朝雙手插在口袋裡,慵懶地倚在門邊的男人問道:「如何?」
海皇眉心緊鎖,神色不明,眸光浮沉,不知道在考慮什麼。
「希望你能夠點醒她。」冷紀河說完,便笑著準備離開。
耳環在陽光下閃著斑斕的金光,纏緞的長髮如瀑,可是才跨出第一步,突地頓住。風過無聲,只有一處動靜,頸邊略有異樣,接著……
一絲柔軟而泛著淡紫色光澤的髮絲翩然而落。
冷紀河雙目一斂,轉瞬回身瞪向海皇,修長的身形呈現出戒備的狀態,不知何時,右手心中便多出一根金光燦燦的手杖,輝映著大司法的飄逸身姿。
「哼……動作很快嘛。」海皇輕笑一聲,甩了甩手掌悠閒地走近他,在瞄到他手中握有的「戰將神杖」時,眉頭一抬,張揚地笑道:
「尚武家族的冷家就擁有國主親頒的兩根戰將神杖,沒想到離開太和國的你,竟然還肯使用。」
「離開太和國的是人,尚武家族的名譽,冷家從不敢遺棄。」
「很好。」海皇氣勢非凡地回道。「你應該清楚,即使是曾為大司法的你,也無法贏我。」
「我知道,五年前就很清楚。」冷紀河冷靜地說。
「但是你我之戰,勢必要有個結果。」
「為什麼?」冷紀河驚訝,他不願跟海皇對決,百無一利不說,也不想讓曾經的大司法,與神能之尊為莫須有的理由戰鬥。
「因為,這是國主的命令。」海皇沉重地給出答案,彷彿一顆重石砸下。
冷紀河忽然不明白眼前這個男人的想法,他的決心看起無法動搖,可是海皇怎麼可能在得知一切後,還願意因國主任性的要求跟他打?難道,他真想廢了他嗎?
「想完了,就到競技場來。」海皇丟下話,轉瞬間人影消失。
冷紀河握著戰將神杖的五指不由得收緊,眉心憂鬱地微蹙,隨即朝競技場的方向奔去。
***
「國主!」
皇甫眷戀一愣,突來的驚呼聲將她的思緒從遙遠的邊際拉回,剛回神的她,臉上還有些微莫名的茫然,看見內務官急忙地跑進來,下意識攏起眉心。
「什麼事?」她問得有氣無力。冷紀河竟然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溜了!
「海皇大人跟大司法,在競技場對決!」內務官也不拖延,一口氣報告完畢。
「什麼?!」她大驚,神色倉皇。「怎麼可能?」
她是想要他幫她處理掉冷紀河,可是……怎麼會這麼快?而且還是在太和國宮,此時思緒混亂的她,根本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