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山谷裡辟了個大水池,剛好可以種一些芙蓉,我記得漢人很喜歡特地挖一座大池塘,種了滿滿一堆的芙蓉花,是因為它能吃能入藥又能欣賞嗎?就像你煮的一魚三吃,這叫一花三吃?」
聞言,巫主庭噗嗤一聲的笑了出來,讀書人愛蓮花的出淤泥而不染,卻被他形容成一花三吃,真是焚琴煮鶴般的煞風景。
雖然如此,她仍是臉帶淡笑的問他:「你要吃嗎?我把它拿去煮湯,能別有風味的增加一股香氣喲。」
「我不吃,這是要送你的,你拿去種。」他搖頭。
巫主庭微怔,他不吃?只是要送她花?
她漾開一抹柔美的笑容,「好,我拿去種,陪我走一段路,走到山谷裡的結界邊緣時,你就在那邊等我,我交代一下,很快就好了。」
「好呀。」
黑衣男子和巫主庭就這樣抱著花,邊聊邊走的散步進去山谷。
渾然不覺在他們離開的短短一刻鐘內,有緣客棧將會遭遇到什麼事情。
第十章
所有的事情就像天意安排似的,一環扣著一環。
二百多年前,黑衣男子被巫家祖先鎮壓在巨石之下。破石而出之後,他選擇以牙還牙的跑到山谷來找碴。遇到了發光的小巫師,以及美食的誘惑,於是在客棧住下。散步時,聞到了血的香味,憤怒之下,燒了那只襲擊巫主庭的妖怪,日後引來群妖。收伏了胡勁與越瑩,卻引發他的嫉妒心,於是他四處尋找稀奇獵物想贏過他們。那些獵物中,唯一運往山谷外的活物就是馬匹。
在這種戰爭的年代,那六匹馬兒賣得很好的價錢。那些難得一見的好馬,其中有三匹輾轉了幾位買家,最後被橫掃四方的蒙古人買走。
迅疾如風的蒙古騎兵之攻擊力,不只令南宋朝廷頭疼,連許多中亞、歐洲國家也聞之膽寒。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蒙古人,最注重馬戰,一位識馬的蒙古小將下令:找出賣馬的人家,帶回所有的馬匹!
賣掉馬匹的兩個多月後,有一支三十人小隊朝著有緣客棧前來,只是他們不是收購貨物的商隊,而是一支掠奪的軍隊。
等到黑衣男子聽到遠處那一聲長長的馬嘶聲,覺得不對勁,抱起巫主庭飛身回到客棧之後,巫主庭只看見大嫂抱著小宇,撕心裂肺般的號哭著;她那才四歲多的小侄子,活潑愛笑又貪吃的小宇,渾身是血,氣若游絲的躺在母親懷中,一道深長的刀傷劃過他的胸腹。
劉三娘臉色蒼白,雙眼空洞的坐倒在地。
任誰都看得出,即使華陀再世,也救不回這個受傷過重的孩子。
死亡,只是時間的問題。
「誰准你們來這撒野!」黑衣男子狂怒。
一名蒙古兵砍了馬廄外邊的小男孩一刀,隨即見獵心喜的想抓走那兩匹千里寶馬;極具靈性的馬兒見到小主人被殺,左蹬右踢的衝出馬廄,把蒙古兵引走,同時高聲的嘶鳴著,想引起主人的注意。
蒙古兵追在駿馬後邊,甩著繩圈,又撲又抓的就是套不住靈活的馬兒;而他們也沒有機會帶馬兒回軍營領功了。在他們對一個無辜的小孩砍下一刀之後,他們踏進黃泉的時間比那個孩兒更早。
眨眼間,三十個大火球平空出現,在蒙古士兵發出哀嚎之前,他們已經被火燒得連灰都不剩了。
胡勁與越瑩從房裡出來,瞧見小宇的傷,暗自皺眉。這傷勢,回天乏術了。
「小宇,跟姑姑說幾句話啊。」彷彿沒有聽見大嫂那震耳的哭聲,巫主庭有些失神的說道:「姑姑知道你最喜歡吃肉了,今晚烤獐子肉給你吃好不好?」
「庭兒……小宇……你能救活他嗎?」少婦雙眼紅腫的望向她的最後一絲希望。
巫主庭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能?她也希望自己能救小宇呀!
不能?小定進她的侄子,小宇是巫家唯一的男丁,日後巫家血脈的流傳,就只剩下小宇了……
「小紅……」小宇向來圓溜溜的眼睛,此時半垂掩著。「姑……有人要偷……小紅……」瀕死的他好像感受不到娘親緊緊的擁抱,只記得最後的那個印象。
赤身黑鬃的馬兒發出一聲長鳴,彷彿知道小主人的這聲小紅是在叫它。馬兒還沒發出第二聲長鳴之前,就被一隻大掌推開。
「走開,別礙路。」黑衣男子不耐煩的推開馬兒。
聽到黑衣男子的聲音,巫主庭猛然一個驚醒。「你快看看小宇,救救他!」
黑衣男子看了下小宇的情況,微皺眉頭。「這個劫他過不去,將要重入輪迴了。」
「不!」巫主庭衝上前,用力搖著他的肩膀。「你一定有辦法的!你是神!你是天意啊!天意要小宇活下來,他就能活下來!你是天意你一定可以讓小宇活下來的!不管要我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你要吃掉我也沒關係!我願意拿我的命換小宇的命,我求求你救救小宇!」她淚流滿面的大喊。
「小巫師,我助他度過這個劫,不代表他今後就會一帆風順,這是改變他一輩子的大事。」黑衣男子搖頭。
聽到小宇有機會活下來,巫主庭更加激動。「什麼都可以,總比小宇今日就死的好!」
「活著有時是比死亡還要辛苦的事。」
少婦抬頭,死死地望著兒子的最後生機。「大爺求求您,只要小宇能活下來,我願意給你吃!大爺,我給您磕頭,求您大發慈悲,救救我的孩子!我來世就算作牛作馬,也會報答您的恩德。」
他抬手制止少婦咚咚直響的磕頭動作。
「我不想吃你,你的肉不好吃。而且牛跟馬都不能吃,我不要。」在他被庭兒教育的認識裡,牛是用來耕地,馬是拿來騎的。「這事,小宇也要付出代價,他要同意才行。」
巫主庭撲過去,握緊小宇的一隻手。「小宇!你願意活下來嗎?活著也許會很辛苦,但是姑姑會煮很多肉給你吃,讓你養很多只小白。你不是很想學騎馬嗎?姑姑明天就都你騎馬。你願意活下來,面對辛苦,你就說個好或是動動手指。」
巫主庭和少婦屏息等待。
小宇的嘴巴微微張開,卻沒發出什麼聲音。
巫主庭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激動的說道:「小宇說好啊!或是動動手指眨眨眼睛都可以!」
過了半晌,小宇終於在母親和姑姑的注視之下,緩緩地動了一根手指。
見狀,黑衣男子說道:「小宇,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唷。」
他伸手抹去巫主庭的淚水。「庭兒,我要你的來生。」他開出代價。
「好。」巫主庭立刻答應。
「庭兒,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唷。想清楚,不能反悔的。」黑衣男子淡淡的說道。
「你快救小宇吧!」
黑衣男子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液滴入小宇的口中和胸前傷處。
沒多久,小宇的傷處止血了,並且快速地癒合,蒼白的小臉逐漸恢復成平日的健康臉色,眼睛也慢慢睜開。
過了半晌,小宇的眼睛像平常那般的眨了下,說道:「娘,您怎麼了?為什麼在哭呢?」他伸手摸了摸娘親浸滿淚水的臉頰。
「小宇、小宇!」少婦把失而復得的寶貝兒子緊緊擁入懷裡,放聲大哭。
☆☆☆
巫主庭安置好大嫂與小宇,吩咐胡勁把躲在客棧裡邊的小孩們送到山谷入口,讓他們自行回家;再給娘親服用了一些安神鎮定的藥。她拖著疲累的步伐回到自己的房裡。
一進房門,她就落入一雙健臂裡。
「庭兒。」
巫主庭靠著那溫暖的臂彎,今天的疲憊與精神壓力頓時找到缺口,決堤而出。她的眼淚控制不住的一直流著。
「家裡的小孩子那麼多,小宇又活潑,我要離開客棧前,怎麼可以忘了交代一聲。結束,大嫂以為我在外邊,就讓小宇跑出來了。我不應該去種花的。那花可以晚一點種,或是交代給別人去咱。明明現在是戰亂,有人能賣馬就很少見了,還一次賣了六匹好馬,是我貪心,想多賺一些銀子,多蓋一些房子,收容百姓。是我不對,做事不夠周慮仔細。是我害了小宇,嗚嗚嗚……」她邊說邊哭,濃厚的愧疚與自責,讓堅強的她在事件結束之後,仍然無法原諒自己的錯誤。
黑衣男子輕輕拍著她的背,淡淡說道:「花是我送你的。你敢說一聲不好,我立刻去殺了小宇。」
「很好很好,花很好,是我不好……」她的淚一直流著。
「小宇已經救回來了,而你拿了來世做代價,代價付了,就沒有收回去的事。人救活了,而且會活得很強壯,你還哭什麼?」
「我傷心……很傷心……我覺得自己是個笨蛋,差一點就讓巫家的香火斷在我的手上;我是巫家的罪人,死後無顏去見列祖列宗……」
「誰說你是罪人的?把那個人叫過來,哼,我燒了他!」
「我自己這樣覺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