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召我入宮議事,夜深了,便留我在宮裡住上一晚。」只聽,斯寧宇冷冷道:「怎麼,不准嗎?」
「不不不,」侍衛惶恐道:「只是殿下為何不帶個隨從?」
「夜色清朗,我想獨自走走。」斯寧宇哼了一聲,又問:「怎麼,不准嗎?」
「是是,殿下隨興。」侍衛不敢得罪,一整隊人馬連忙快步離去。
待到巡邏侍衛們的靴子聲遠了,斯寧宇仍沒有離開,他怔怔地站在瀑布下,昂頭望著夜空。
他怎麼了?有心事嗎?或者……看到了瀑布,湧起了與她同樣的心事?
雁雙翎本想一直藏在樹後,可又覺得這是上天賜給他倆獨自相處的機會,如果此刻錯過了,下次相見,便不知何時了。
「殿下。」她緩緩踱出樹影處,低聲喚道。
斯寧宇的身形似微顫了一下,卻沒有回過頭來,似乎以為是自己的聽覺出錯了。
「殿下。」雁雙翎又喚了一聲。
斯寧宇終於回過頭來,月色下,他滿臉驚訝,又透著一絲驚喜。
「公主?」他不敢確定地問:「是你嗎?」
她真該感謝宮裡的這一方水域,讓他倆同時想到了過往,同時停下了腳步。彷彿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單獨相處的時光了。
雁雙翎微笑道:「真是奇怪,這宮裡竟也有瀑布。」
他沉默,彷彿不知該說什麼,過了片刻,方道:「是啊,這是從前父皇為我母妃建的,說是怕她想家。因為靜和莊附近也有一道瀑布,公主是知道的。」
她知道,這一刻彷彿與他心意相近,她什麼都能理解。
「公主的身子好些了嗎?」斯寧宇忽然問道。
她像是忘了自己病過一場,不過忘了也是正常的,那原本就是一場戲。
「哦,」她敷衍道:「早已經無恙了。」
他抿了抿唇,猶豫地開口,「有一件事在下一直想問問公主,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殿下請說。」雁雙翎有些詫異,不知他要問的是什麼。
「關於那厭勝之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開門見山道。
雁雙翎笑容微斂,沒料到他會這樣直接地問她,可她心下卻又悄悄喜悅著,因為看穿她的人是他。
既然看穿了,就應該懂得她的用心。
「我那日聽張丞相的千金說,因為貴妃娘娘回宮之事,太子殿下與皇后娘娘起了爭執。」頓了一下,雁雙翎徐徐道:「太子殿下雖非皇后親生,可畢竟有母子情分在,雖然答應了要助貴妃娘娘回宮,只怕皇后這一鬧,必然會有變數。」
「所以……」斯寧宇眉一凝,「真的是公主……」
雁雙翎點了點頭,「皇后若犯了什麼錯,太子就不會再向著她了,就算太子心知不是皇后所為,卻能成為太子牽制皇后的借口。」
那西南進貢給沛國的布料,曾經,雅國宮裡也有幾匹,父皇全給了她做衣服。
從雅國出逃時,她正好帶了一條用那布料做的裙子,如今派上用場,做成了布偶。
她和皇后雖是遠親,卻從無情分可言,皇后估計也沒把她當成親戚,所以,她不必對皇后手下留情。
第7章(2)
「雙翎說過,一定會幫助殿下您達成心願的。」話落,她抬眸,恢復笑顏,看著眼前的男子,篤定道:「雙翎絕不食言。」
只是,當初的心境已經變了。當初這是一樁交易,魚幫水水幫魚,如今是她心甘情願,哪怕得不償失,亦在所不惜。
「公主你……」斯寧宇的聲音有些發澀,一切如他所料,可是當他親耳聽到她道出這一切時,他頓時覺得五味雜陳,胸口有什麼在翻湧著。
她的心意,他何嘗不明白,她這般做法有多危險,他何嘗不知。
他知道眼前這個女子喜歡自己,可是萬萬沒料到,她用情比他以為的要深得多,叫他不得不悸動。
壓下澀味,他道:「公主可還記得,我說過若我能助公主成為太子妃,公主要答應替我辦一件事。」
她當然記得,那日在紫薇花林中,他們說過的話,說好有交換條件。
「替殿下達成心願,就是這件事吧?」雁雙翎一臉理所當然的道。
他搖頭,因為她誤會了。
打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局,因為她肖似皇兄逝去的戀人,所以他相中了她。他所謂的條件,只是希望她安安分分待在皇兄身邊而已,不要給他添什麼亂子,至於母妃一事,自有皇兄操心,她自以為是的聰明,興許會幫了他的倒忙。
「難道不是嗎?」雁雙翎詫異,不解他的反應。
他該怎麼對她開口?看著她一心為著自己,看著她滿懷期待能讓他歡喜的模樣,他實在無法那般殘忍。
「公主……」
思忖間,忽然水聲大作,散珠一般的水花從天空中噴落下來,灑了兩人滿頭滿臉。
斯寧宇眼捷手快,一把將雁雙翎攪入懷中,揚起寬大的衣袖,護在她的頭上。
瞬間,他全身濕漉漉了。
「下雨了?」雁雙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昂頭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他。
「大概是水閘的緣故,」斯寧宇解釋道:「每晚這個時候,宮裡的水閘都要開關一輪,更換新水。這瀑布受了力,水花自然就大了些。」
「原來如此……」她驚魂稍定,這下意識到,自己被他擁在了懷裡。
心知該避嫌,她卻像定住了一般,不願挪動步子。
好不容易,能與他這般親近,僅只有咫尺之遙,且月朗星稀、四下無人,她實在不想離開他的懷抱。
他的身子好暖好暖,呼吸很近很近,她怦然心動,雙頰飛起一抹嫣紅。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的唇。那些通俗小說裡所寫的唇齒相依,不知是什麼滋味……他的唇看起來這般柔軟,竟有淡淡明亮的紅色,就像一塊可以隨時嗑咬的糕點,勾引著她垂涎欲滴。
呵,她到底在想什麼呢,好害羞,簡直不像她自己了。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站著,就算滿天星斗都落下來,就算世界都終了,又如何?
他……跟她也有同樣的感覺吧?否則,他為何也不移動步子?任由這般,輕輕的擁著她。
「公主……」他彷彿想對她說些什麼,卻又止住了。
「我猜對了嗎?」她依舊問:「那時候在紫薇花林中,殿下說的交換條件便是貴妃娘娘的事嗎?」
她星眸璀璨,因為喜悅,彷彿世上所有的光芒都凝聚在眸中,把他的神魂都定在了原處。
「是。」他輕聲答,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
他說了謊。這個時候他只能說謊,因為他不想奪走她的喜悅,哪怕讓她高興片刻,就算只是片刻也好。
雁雙翎一夜未眠,總是想著那一刻的情景。
想到與他離得那麼近,簡直就是倚在他的懷中了,她就臉紅心熱,徹夜難眠。
雖然,那只是短短的一刻鐘不到,再說他們之間進退有度,沒有踰越任何禮法,可她卻像是做賊心虛一般,滿心忐忑。
先前與斯寰平在園中賞花時,斯寰平也曾輕輕攬過她的肩,可是那感覺完全不同,面對斯寰平,她心如止水,沒有任何騷動,可是對他……她卻總是亂了方寸。
「公主這麼早就起身了?」宮婢聽見內室的聲響,打起簾子,有些詫異。「奴婢這就去準備熱水供公主洗漱。」
雁雙翎點點頭,卻仍坐在床榻上發怔。
她知道自己真心喜歡的人是誰,天下沒有哪個女子願意嫁給不愛的男子,可事到如今,她沒了退路。
就算退一萬步來說,她想往後退也得那人願意接著她,而他願意嗎?
她不敢想,也不能再往下想。
「公主,」宮婢端著熱水盆子踅回來,稟報導:「方纔東宮伺候的太監來傳話,說公主若起身了,便到東宮一聚,與太子殿下一起用早膳。」
「這麼早?」雁雙翎感到費解,「可是出了什麼大事?」
「想來是有要緊的事,可奴婢也不清楚。」宮婢答道。
斯寰平從沒有這麼早喚過她,從來不輕易打擾她,今天是怎麼了?難道……昨晚她與斯寧宇在園中幽會時,被人瞧見了?
不不不,那不算是幽會,那只是巧遇,他們進退有度,沒有踰越任何禮法……
誰也不能以此對他們興師問罪吧?
當下她無心多想,只匆匆梳洗完畢,往東宮而去。
一踏入東宮正殿,她心中便咯登了一下,因為斯寧宇也坐在那裡。
這麼早,他也坐在那裡……所以,真是昨晚的事被人瞧見了?所以,真是斯寰平興師問罪來了?
雁雙翎屏住呼吸,緩緩走過去,腳下輕顫,生怕露了怯意更顯心虛。
斯寰平見了她,倒是笑顏如常,「翎妹妹來得正好,二弟也剛到,咱們仨人一共享早膳吧。」
雁雙翎對斯寰平施了禮,抬眸看了斯寧宇一眼,只見他起了身,對自己打了一個揖。
就這樣默默無語的打了一個揖,就像昨晚什麼也沒發生,可是她知道,他什麼都還清楚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