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出乎雁雙翎的意料,董嬤嬤雖然年過半百,但看上去依舊像三十出頭,眼角淡淡的細紋也無法損及天生的美貌,更難得的是對方舉手投足間的從容優雅,完全不似一個僕人的作派。
都說「天下第一莊」是沛國最最神秘富庶的所在,莊內皆非等閒之輩,從董嬤嬤的身上看來,此傳言非虛。
見雁雙翎緩緩施了禮,董嬤嬤連忙屈膝道:「公主如此厚待老身,倒是折煞老身了。」
公主?對方居然知曉她的身份,這更讓雁雙翎大吃一驚。
「嬤嬤不必客氣,」雁雙翎強作鎮定,微笑道:「我本流亡之人,如今故鄉風雨飄搖,我與庶人亦無兩樣了。」
「雅國國號仍在,聽聞公主的兄長剛剛即位,」董嬤嬤道。「公主依然是公主,我等下人豈敢怠慢。公主看來是個爽快人,有什麼話直說無妨,老身聽著便是。」
如此也好,開門見山,省得繞彎。
「不瞞嬤嬤說,」雁雙翎道。「此次前來沛國,只為求見天下第一莊莊主阮七公子一面。不知嬤嬤可否代為引薦?」
董嬤嬤看來早知她的來意,並無意外,只淺笑道:「按說公主召見,是我家主人的莫大榮光,但不知公主所為何事?老身也好提前告知主子,有所準備。」
雁雙翎抿了抿唇,片刻之後,只道出三個字,「美人榜。」
不錯,美人榜。
天下所有的美人求見阮七公子,無非是為了這三個字。
「尋遍天涯覓芳草,不如美人榜中求」是一句四海之內列國皆知的諺語,緣起於五十年前沛國皇后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傳奇故事。
相傳當年的沛皇是一個十分挑剔的男子,誓要尋得世間最最完美的絕代佳人為伴,然而,無論是官宦人家還是王侯世家,皆找不到與他心中理想相符的對象。因而沛皇幾近而立之年時,後位依舊虛懸,直到富商阮七公子將一份「美人榜」送到沛皇面前—
沛皇依美人榜面見了排在榜首的女子,出乎眾人意料,他竟對此女一見鍾情,不顧群臣反對,迅速立此女為後。之後的數十年,他對妻子的鍾愛分毫不減,三宮六院未曾增過一人,傳為四海之內人盡皆知的佳話。而這位沛後,本來不過是一名浣紗女罷了。
從此以後,美人榜便揚名四海,天下女子無不想入榜,而天下男子擇偶時無不以此榜為準。阮七公子亦聲名鵲起,他所居的靜和莊跟著被人稱為天下第一莊。
「公主何等尊貴人物,無須美人榜上有名,也必能覓得如意夫婿。」董嬤嬤道。
「嬤嬤過獎了,」雁雙翎歎口氣道:「我如今不過是個流亡之人,天下男子見了我皆避之惟恐不及,哪裡還能覓得什麼如意郎君呢?我亦有自知之明,既非傾國傾城之姿,亦非才德兼備之人,所以不求能在榜中排上什麼名位,只求見見阮七公子,余願足矣。」
「這個老身就更不明白了,」董嬤嬤一臉不解,「既不求上榜,為何要見我家主人?」
「阮七公子既能編撰美人榜,這數十年間,想必見過美人無數。我只是想虛心向阮七公子求教,何謂世間真正的美人,學習一些美人之道。」雁雙翎一副誠懇樣。
「原來如此,」董嬤嬤半信半疑的點點頭,「只不過,我家主人近年來甚少見外人了。」
雁雙翎不語,用眼神示意身旁奴婢,那奴婢立刻奉上首飾盒子一隻,接著用金鎖開啟盒子,只見盒中擺了一塊看就知道價值連城的祖母綠,正熠熠生光。
「聽說嬤嬤素來喜歡祖母綠,我去國時匆忙,不及帶上什麼珍貴之物,惟有這一塊佩飾伴身,此物質地溫潤,色若碧水,如今天下恐怕也找不出幾塊來了。只覺得它與嬤嬤十分相宜,還請留下把玩。」雁雙翎笑道。
「這……」董嬤嬤臉上頓時變換了幾個微妙表情,似心悅、似為難,可見動搖。「這實在太昂貴了,會折煞老身的。」
「我只求見阮七公子一面,其餘皆不勞嬤嬤再費心。」雁雙翎繼續說服的同時,還將那祖母綠置於董嬤嬤掌心。
寶石的冰涼如同夏日的冰塊,心若躁動,一定抵不過它的誘惑。
見董嬤嬤沒有再說什麼,雁雙翎便知道,她也不必再多言了。
其實這塊祖母綠是她母后的遺物,就這樣輕易地送給了一個僕嫗,母后在天之靈會責怪她吧?
但這一切都是為了皇兄、為了雅國啊。
縱使會被亡母的靈魂責備,又算得了什麼呢?雁雙翎如此想。
第1章(1)
據聞,阮七公子愛花。
沛國首都城郊有一片天然的紫薇花林,每逢夏季,紫薇盛開,花林綿延幾十畝,如雲霞棲落凡間,美不勝收。
然而,紫薇美則美矣,卻無果無實,原地主本打算將其全數砍去,改栽桃梨等木,阮七公子聽聞此事,便斥重金將此花林買下,使其得以完好保留。
每逢夏季,紫薇花林便成為了阮七公子休憩之處。他常常領著僕婢在花樹下納涼,聽曲下棋,飲酒作畫,好不逍遙。
因阮七公子從不輕易面客,外人要見他,只有在此處。
雁雙翎下了馬車,緩步而行。
花林緊鄰一長河,空氣間微帶濕氣。遠遠的,她便聽見絲竹琴瑟之音,想必是阮七公子正在河畔休憩作樂吧?
雁雙翎止了腳步,凝目只見一名青衣男子站在花樹下。
男子長髮未束,髮絲迎風飄拂,衣袂翩然,面容俊美如謫仙。雁雙翎自問從前在雅國也曾見過不少美男,但眼前這一位,還是讓她看得怔住了。
男子正抬眸望著花林美景,紫薇花瓣不時輕輕落下,沾在他的衣袖間,有如蝴蝶縈繞。
四周的一切驟然變得輕盈而美好,連空氣也清淨起來。
男子似是聽到她的腳步聲,側過身來,一雙明亮眸子對上她的眼睛,讓雁雙翎的心裡如被燒鐵烙了一下,熱燙著。
「尊駕安好,」雁雙翎輕輕施了個禮,「小女子路過此處,打擾了尊駕,還請見諒。」
這男子是誰?阮七公子的隨侍嗎?
無論如何,應該不是阮七公子本人。按理說,阮七公子是五十年前給沛帝獻上美人榜的,若推測他當時二十多歲,如今也年逾七旬了。
「這裡一般沒什麼人來,」男子微微而笑,聲若晨風溫和,「不知姑娘為何至此?」
既然已被拆穿,雁雙翎倒也不扭捏,直言道:「小女子聽聞此地是阮七公子的私域,不瞞尊駕,小女子正是特意前來面見阮七公子的。」
「那塊祖母綠便是姑娘送給董嬤嬤的?」男子忽然問道。
雁雙翎一怔,隨後答道:「不錯。可是董嬤嬤對尊駕說的?」
所以這男子認識董嬤嬤?難道他也是阮七公子身邊的人?
「不,董嬤嬤不曾提起,是我猜的。」男子笑道:「近日見董嬤嬤身上多了一塊佩飾,那祖母綠質地溫潤、色澤清碧,一看便是價值連城之物,以董嬤嬤的薪俸,定是買不起的。那麼便是別人送的,而別人為何無緣無故送董嬤嬤這樣貴重的東西?想必是為求見阮七公子。」
他還真是聰明,一猜即中。
「那麼尊駕又如何猜到是我送的?」雁雙翎亦跟著笑。
「姑娘能知道此處,想必是董嬤嬤告知的吧。」男子篤定道。
「怎麼不會是我恰巧路過的?」她反問。
「雖說眾人皆知阮七公子喜游此處花林,但此林綿延幾十畝,附近莊子的農戶都少有路過,姑娘卻能精確『路過』阮七公子的停駐處,這是為何?」見她似又要開口解釋,男子續道:「此外,這四周有阮七公子的侍衛埋伏,若真有陌生人路過,侍衛也會替主子驅逐。姑娘能緩步而來卻無人阻擋,可見是董嬤嬤交代了要放行。」
他一一言中,她倒真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那麼請尊駕再猜猜,小女子為何要求見阮七公子?」雁雙翎有些刻意為難。
他再度笑了,輕啟薄唇,吐出三個字,「美人榜。」
她臉上掠過錯愕之色,久久不能動彈。此人還真是神准
「姑娘身為女子,而近日又正值一年一度美人榜揭曉之期,可想而知,姑娘定是為了美人榜而來。」他一副理所當然的道。「除此以外,還有什麼別的理由會讓天下女子煞費苦心求見阮七公子呢?」
聞言,雁雙翎倒真覺得自己傻了,其實挺好猜的,她白問了。
「尊駕是阮七公子身邊的侍衛嗎?」她猜度。
「呵,不,我並非侍衛。」他想了想後才道:「應該說……我是能在阮七公子跟前說得上話的人。」
「比董嬤嬤還說得上話?」雁雙翎將信將疑的看著他。
他頷首道:「姑娘若有所求,直說無妨,我肯定比董嬤嬤的用處大。」
想著試試看也沒有損失,雁雙翎索性道:「我只是想知道,若想入美人榜得有什麼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