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薛勤只簡單地說了下是有關梅國華的案子,他的朋友就收了笑,一臉莫名其妙,「這個案子別說我了,就連我們老大也摸不到邊。你早說是這事,我都不用大老遠趕來了。」
梅施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忌憚,因為她是梅國華的女兒吧,果然他立刻起身,「我還有事,你們聊,今天對不起了,我實在是無能為力。」他走得匆忙,避而遠之得十分急切,連稍微掩飾一下都顧不上。
「對不起。」薛勤有些抱歉,「沒幫上什麼忙。」
「沒關係,我還是得謝謝你。」梅施敷衍地說了句虛情假意的話,像是嘴巴自己答的,根本沒走腦子。她已經看得非常清楚了,找人幫她只不過是個一舉兩得的借口,既讓她感謝又能達到他的目的,他不過就是想在出國前問問清楚張曼有沒有破壞他的好事。
手段真是拙劣又虛偽,他想知道直接找她出來問,她或許還會更舒坦點兒,現在她簡直像被耍了,他就這樣小看她的智商嗎?
「我家還有事,今天就不請你吃飯了。」梅施站起身,即便是客套話也說得生硬。
薛勤點頭,梅施再不想多看他一眼,逕直走出了咖啡店。
第6章(1)
路上的雪已經積了很厚,雪花紛揚而下沒有半點停的意思。馬路上車流滾滾,因為雪天延長了下班高峰,梅施疲憊地匯入車陣,路燈、車燈璀璨一片,晃得她心煩意亂。車行的速度和走路差不多,梅施長長吐了口氣,肚子竟然開始餓了,原本毫無胃口卻因為經歷了這麼番情緒的大起落而飢腸轆轆。
好不容易拐出主幹道,車明顯少了,她加快了些速度,天已經黑透,雖然時間還早,卻讓人有已是深夜的錯覺。
一輛麵包車突然從小路拐出來,速度飛快地衝上主路,梅施躲閃不及,麵包車簡直就沒來得及減速,硬生生攔腰撞上梅施的車。
整個過程很恍惚,梅施只覺得路燈、迎面來的車燈全變成刺眼的光點,在她眼前瘋狂地晃動,耳邊是或尖銳或沉悶的撞擊聲。開始並不覺得疼,好像墜入了時間的黑洞,外界的一切都停頓了。氣囊彈開狠狠打了她的臉頰,像被人用力摑了耳光,疼痛便從臉極快地蔓延至全身,胸口被硌了一下,呼吸都變得難受,一條腿沒了感覺,只覺得冰冷腫脹。梅施死死攥住身後的毛墊,通常這時候人不該昏過去沒了知覺嗎,為什麼她好像比平時還清醒。
每一種痛,她都感受深刻,小腹裡像有人揪住她的血肉使勁絞擰,一股股的潮熱從身下湧出,順著有知覺的那條腿不停向下淌,溫熱冷卻得非常快,梅施覺得剛流出的血馬上就要結成冰,這又冷又潮的折磨加重了她的痛楚,有人來砸車窗想救她出去,她疼得嗚嗚哭泣,連求救的話都說不出來。
失去……非常緩慢,梅施甚至明晰的感受到每次把孩子推離她的收縮,這過程非常漫長,長得她陷入了絕望。
車窗被救援的人砸破,冷風從四面八方吹進來,她癱軟在支離破碎的汽車裡,被各種苦痛拆解吞吃,終於意識陷入昏暗,她竟然感到欣喜若狂,太難受了,昏過去也罷,就這樣死去也罷,她已經不想再煎熬於這樣的煉獄。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的腦中什麼都沒有,誰也沒想,她滿意地墜入黑暗,這世界上每個她捨不下的人都讓她痛苦,想不起來是上天的慈悲。
好像有人在很遠的地方叫她,又好像有人在吵架,梅施想睜開眼看看熱鬧,卻怎麼都使不上勁。
「你們還是多喊喊她,讓她盡快恢復意識。」這個聲音是她聽見的距離最近的,非常權威,是醫生嗎?
然後她就聽見媽媽一遍一遍喊她名字,有點兒像手機鈴聲不停響的感覺,讓人著急又煩躁,梅施想應一聲,讓媽媽別再喊了。等她努力半天睜開眼,房間裡反倒一片安靜,沒有媽媽,也沒人喊她名字。梅施一下子恍惚了,分不清哪些是幻覺。
轉了下眼睛看四周,確定這裡是醫院,記憶兜頭灌了回來,她驚惶萬分地想抬手摸摸肚子,卻一點兒力氣也沒,她只能使勁抬頭,想看一看。她的一條腿打了石膏,用吊帶固定在架子上,肚子本來就沒顯,當然看不出異樣,但是她知道……孩子肯定是沒了。
「為什麼不跟我說?」阮廷堅的聲音非常沉冷,梅施嚇了一哆嗦,這才看見他一直坐在床頭對面的沙發裡。梅施沒想到他會在,愣愣地看著他,和他在一起這麼久,第一次看見他這麼冷漠。她原本以為他是天生冷臉裝酷的人,和現在相比,平常他的表情都可以稱為面色和善。
阮廷堅皺起眉,睫毛的陰影讓眼瞳看起來更加幽深,梅施的怔仲讓他有點兒不確定,畢竟她不是什麼細心的人,「你,知道自己懷孕了麼?」
聽了這話,梅施虛弱地冷笑了一聲,聲音漂浮無力,語氣卻不改譏嘲,「在你眼裡,我就這麼傻?」
阮廷堅抿緊雙唇,下巴顯出近乎殘酷的弧度,他並不願相信她隱瞞這件事的原因,即使心知肚明,他還是抱著一絲希望。
梅施直盯盯地看著他,他這副神情……是在譴責她?現在她痛苦,委屈,受傷了,他憑什麼來怪她?她一下子就被激怒了,她不想去分辨自己的對錯,也不想去追究這件事誰的責任更大,她只想大聲地告訴他:他沒資格怪她!
「阮廷堅,我還知道很多事。」她近乎刻薄地冷笑,虛弱蒼白的臉色反而讓冰冷的笑容更加殘酷傷人。阮廷堅沉默地直視著她,雙眉緊鎖。「告訴你吧,我壓根就沒想要這個孩子。」梅施嚥了下口水,猛然來襲的痛苦激得她口不擇言,「即使沒有這次車禍,我也預約好了流產手術!」她發現,這麼殘忍的話奇異地遏制了自己的心痛,對啊,孩子雖然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離開,也算在她計劃之內。
阮廷堅放在沙發上的手緩緩緊握成拳。
「得了,阮廷堅。」梅施瞧著他駭人的神色,嗤笑了一聲,「你和姓賀的兒子都那麼大了,何必假作在乎這個原本就沒想要的孩子?」
阮廷堅露出詫異的神情,但聽見她自我開脫的生硬理由忍不住低低冷笑了一聲,「我原本就沒想要?」
「當然!」梅施的聲音都拔了尖,魯莽地打斷了阮廷堅的話,她現在尤其不能聽阮廷堅說重視這個孩子或者對孩子曾經的存在多麼驚喜,她受不了!「你如果想和我生孩子,怎麼會那麼對我爸爸,那麼對國元?!」她像就快淹死時抓住了救生圈,把一切錯誤都推到他身上,「怎麼會背著我,和你的初戀情人、私生子樂呵呵地團聚?你真卑鄙,你害了梅家,騙了我,還要假裝自己是大善人!對我爸已經盡力了,對這個孩子痛心疾首,錯的全是我!放心吧,全天下都會誇你是仁至義盡的好男人的!快去和姓賀的破鏡重圓吧,別在這兒演戲了!」
阮廷堅緩緩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聽她說,梅施被他散發的惱意鎮住,也再沒力氣怒罵,空洞地看著脊背異常挺直的他。
他突然笑了,梅施覺得這簡直像喝了仇人血以後的笑容。「我覺得你說的都對。」
他這麼容易就承認了,反而讓她一下子不知所措,他轉身離開,梅施覺得,他……再也不會回頭了。
「幹嗎去?」正進門的梅逸被阮廷堅撞得倒退半步,沒得到阮廷堅的回答,一臉疑惑地走進病房。
梅施的眼淚就這麼湧了出來,當著小逸,她覺得顏面盡失,可毫無辦法。
剛才她說得太痛快了,雖然事實上是被甩了,還是保住了最後的尊嚴。可這尊嚴背後……全是痛苦!
「姐!你醒了?」梅逸跑到床邊,有點兒急了,「很疼嗎?」
梅施這才發現,所有的力氣都用在剛才說那番話上了,現在想簡單應一句弟弟的問話都不成。她點頭,是啊,她很疼,很疼。
梅逸著急,「我去叫大夫!」
大夫和護士來檢查了一番,問了些簡單問題,並對她說明了病情,算作安慰。梅施這才知道她的情況比看上去要好得多,除了孩子沒有了。腿沒有斷,只是裂了條縫,恢復起來相對容易,其他地方只是擦傷,現在行動不便是因為送來急救時打了麻藥的緣故。
梅逸給家裡打了電話,向趙舒元說了姐姐已經醒來,要她放心,好好休息,不要再趕過來,明天早上再來看。
掛斷電話,醫生護士也都離開了,房間裡只剩姐弟倆,梅逸神情複雜地看著梅施,「姐,你對阮廷堅說了什麼嗎?」阮廷堅一直心焦如焚地守在這兒,怎麼可能她醒過來了,他反而氣勢洶洶地走了?可看姐姐這樣子,連半個字都說不來,又怎麼能把阮廷堅氣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