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在靜謐的室內著實嚇了她一大跳,梅施不自覺地壓著心口,像是在安撫受驚的心臟,卻遲遲沒有接起電話的意思。
無論是誰打來的,她都不想接。房間裡的紗簾沒有綰起,光線朦朧,鈴聲一遍一遍焦躁地響著,梅施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似乎是個離她很遙遠的世界,她渾渾噩噩地置身其中,卻對任何事都無能為力。
手機沉默了幾秒,又會再次想起來,梅施深吸一口氣,她什麼都躲不過。電話是媽媽打來的,反覆幾次撥打已經讓趙舒元原本就焦灼的心情瀕臨崩潰,梅施一接起,她就立刻喝問:「你到底在幹嗎?!警察把你爸帶走了!」
梅施覺得胸口一悶,事情惡化得比她想像中快得多,太突然了,她反而很麻木,靜靜地拿著手機聽媽媽說話,無非是反覆逼問她阮廷堅是什麼態度,梅施無話可答。終於在一遍又一遍的質問下,她淡然說:「媽,別對他抱希望了。」
趙舒元一下子沒了言語,過了一會兒才問:「你在哪兒?」
梅施覺得好像緩過了一口氣,至少媽沒再提阮廷堅,「在外邊。」她甚至回答得有些輕鬆。
趙舒元頓了下,「先回來吧。」
梅施飛快掛斷了電話,淚水洶湧地奔出眼眶,所有的假作鎮定,都被媽媽這一句話擊潰。這種時候,她還能去哪兒呢?不願看見阮廷堅,又無法面對父母,幸好,還有媽媽要她回家。媽媽的口氣說不上溫情,頹唐中有令梅施辛酸的瞭然,這種對生活,對自己男人的絕望和無力,媽媽一生體會得足夠深切吧,所以此刻的一句回來,對她來說,簡直是慈悲。
第5章(1)
退了房,回家正碰見上班高峰,今天的天氣格外冷,車子難打,梅施站在路邊,望著一輛又一輛提示已載客的出租車,心裡只剩茫然。她的生活好像一夕之間變成這副局面,阮廷堅、他的初戀情人、他的孩子、爸爸、媽媽、國元……全都像從她眼前呼嘯而過的出租車,她攔不住,也上不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路邊到底站了多久,還是一輛出租車提示般地在她身邊按了下喇叭,她才驚醒般回過神。車裡很暖,剛才積聚的寒氣慢慢融化,梅施從包裡拿紙巾擦鼻子,那顯示兩條線的驗孕棒就在紙巾旁邊,她呆住,隨即煩躁地拉起包的拉鏈,現在她無法考慮到這麼多!隱隱的,她知道這個孩子多半不能留下,所以格外不願想。
其實爸爸在家的時間很短,不是徹夜不歸,就是回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回房休息,可他被警察帶走後,這座房子卻意外地現出蕭索和空蕩。梅施看見媽媽一個人坐在廳裡,畢阿姨站在飯廳口神色焦急,看見她回來,畢阿姨嘴唇翕動,卻沒說出半句話。
廳裡非常安靜,安靜得沉悶,梅施輕輕走到母親身邊坐下,她很想靠在媽媽肩頭,哭也好,罵也好,把孩子的事情說出來,問媽媽該怎麼辦。可是,媽媽正如幾小時前賓館房間裡的她,木然坐在沙發上,彷彿無悲無喜。梅施閉了下眼,艱難地抬臂摟住母親的肩膀,輕聲安慰:「媽,別擔心,都會過去的……」
趙舒元緩緩抬起目光看著她,梅施訥訥住口,這樣的安慰實在太敷衍,可她真的沒能力說出更好的來。
「他……一直都瞞著你?」趙舒元確認,這句話她已經問過好幾遍,梅施連點頭都疲乏了。趙舒元也沒有看她的反應,只是冷然笑了笑,歎了口氣,「都是當初太貪心了,我們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
貪心?梅施默默地回味了一下這個詞,是的,是貪心。
一開始對阮廷堅的牴觸,的確是種自知之明,這麼好的男人她有什麼能力擁有?後來……梅施也笑了,不管阮廷堅是不是真心的,她是真的迷失了,理所應當地縱容了自己的貪心。
家裡的電話響起來,梅施覺得媽媽明顯地哆嗦了一下,她瞭解,媽媽是怕聽到更壞的消息。
畢阿姨接起來,回頭看了眼沙發上的母女倆,支吾了一下,「嗯……回來了。」顯然對方先掛斷了電話,畢阿姨拿著話筒有些怔仲。
過了一會兒,畢阿姨忠實地報告說:「是阮先生的電話。」
母女二人都像沒聽見,梅施不知道當著媽媽該對這個消息表現出什麼樣的態度,想來媽媽也是。
阮廷堅應該就在門外打的電話,畢阿姨剛說完,門已經被敲響了。當他步履穩健地走進來,梅施只是盯著他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其實她一直是佩服阮廷堅這一點的,她幾乎沒見他窘迫過,即使到了現在的局面,他出現在這裡仍然從容。
趙舒元顯然被他沉穩如昔的態度激怒,恨恨地站起身,緊握的雙拳貼在身體兩側,高聲喝問:「你還來幹什麼?」
阮廷堅把眼光從梅施身上移向給,口氣平靜:「伯母,該解釋的我都解釋了,你不信,我也沒辦法。」他又看向梅施,淡然的神情出現了一絲裂痕,「施施,我知道你也不相信我,時間能證明一切。一目前的情況,你搬回這裡住一陣也好,冷靜一下。」
梅施看著他的眼睛,想分辨他這句話的真實含義,真的只是想讓她在看不見他的地方喘一口氣呢,還是他一家團圓後,讓她禮貌滾蛋的托詞?
趙舒元突然尖銳地冷笑了一聲,「阮廷堅,你是來看笑話的麼?!事情到了這步田地,你把我們家的每一個人都算計得淋漓盡致,老梅都替你頂了罪,你還指望施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和你過日子?你還要施施冷靜什麼?她還有什麼必要冷靜?!」
阮廷堅皺眉,顯得有些厭煩,徒勞的解釋了太多遍,讓他也耐心耗盡。「我已經通知了梅逸。他明天就會回來。有什麼事,我會和他聯繫。」
趙舒元聽見兒子的名字,更加激動,「你叫小逸回來幹什麼?!除了難受,他能幫什麼忙?梅家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竟然一個人都不放過?!你憑什麼叫小逸回來?我這個當媽的都沒忍心叫他會來!」越說越氣了,趙舒元快步撲過去,像是想要扇阮廷堅幾耳光似的。畢阿姨和另一個保姆趕緊跑過來攔阻,生怕動起手來,吃虧的還是趙舒元。
「我走了。」阮廷堅冷著臉,看著始終一言不發的梅施說。她就好像是個徹底的旁觀者一樣,漠然地看著他和她媽媽,甚至知道他叫梅逸回國都沒半點反應。
一出什麼事就把他往最壞的地方想,她一直這樣。在他飽受指責和壓力的現在,她不信他,他能理解,可他受不了她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這算什麼?死心?嘲弄?這麼長時間的甜蜜,好像一下子就打回了原形,這就是她對他的感情?
梅施感覺到阮廷堅離去時的惱意,她無力分析他為什麼生氣,或許只是被媽媽罵煩了。她現在岌岌可危,就要崩潰了,不敢去想那些觸發無盡痛苦的事。
趙舒元哭罵了一陣,情緒宣洩出來讓她精力恢復了一些。穩了一會兒,她開始四處打電話,希望能探視一下梅國華,卻路路斷絕。梅施坐在一邊看著媽媽越來越絕望的臉,阮廷堅或許在這點上並沒撒謊,爸爸的案子異常棘手,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梅施沉默地走出大門,媽媽撥的每一個電話,遭到的每一個拒絕,都在增加她心臟的負擔,她要是再不逃開,就要不行了。她也想留下安慰媽媽,可是,首先她自己要先挺過這陣劇痛。
已經是下午,一天中最暖和的時刻,冬日的午後陽光懶散得有種鈍化痛苦的能力,梅施漫無目的地走著,走出小區大門,有出租車停在她身邊,她就木然地開門上車。
「去哪兒?」師傅問。
「悅馨幼兒園。」她很茫然,聽見自己突然報出這麼個地名也驚訝得倒吸一口氣。
大概,她是想看看,她掉入地獄的時候,阮廷堅和他的「家人」溫馨幸福的畫面,她的傷口已經流了太多血,說不定猛撒一把鹽……她就徹底清醒了。其實該怎麼辦,她都清楚,缺乏的不過就是一刀砍下的決心。
距離接孩子的時間還早,梅施面無表情地站在落盡葉片的道旁樹下,圍巾從肩頭滑落,她也沒有整理。越來越覺得自己這個決定愚蠢透頂,可是,現在連離開的力氣也沒有了。好像有人陷入痛苦後會不知不覺地走很久的路沒法停下,她現在就選了個無聊又可笑的辦法,一強到底,逼自己掉進深淵裡去。
一輛沃爾沃的SUV從她面前的馬路開過,停在幼兒園門口。梅施就像有預感似的抬眼注視,果然看見那個女人從車裡下來,因為沒到放學時間,馬路上車輛稀少,梅施並沒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