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莫浪平這些日子的調養,她的頭痛次數已由一日一回,變為數日一回了。發作之時,也不再是要人命似地痛著了。
只是,頭痛雖已稍緩,卻仍是不好受。一陣噁心感受襲上石影胸腹,她彎下身,額頭抵著欄杆,竟是喘不過氣來了。
莫浪平說過,她雖命大活了下來,但她其實受創甚巨,若非遇著了他,也不過就是拖著病痛身子再多活幾年罷了。
她至今還記得他說這些話時,握著她的手心有多冰冷。
石影咬著唇,等待痛苦過去,可興許是今日體力實在太虛弱,晚膳也用得不多,她一時之間竟連起身氣力都沒有,半邊身子一滑,驚險地半個人都側到了二樓欄杆之外。
「怎麼談了這麼久還沒回來?」
石影聽見莫浪平聲音不悅地響起,她想開口,出口的卻只是痛苦的喘息聲。
前方彎廊邊,莫浪平正大跨步而來。
「不過才半個時辰而已。」店小二跟在莫浪平身後,大聲地說道。
「我不放心。」莫浪平皺起眉。
「夫人不是小娃娃……」店小二說道。
「輪得到你多嘴嗎?」
此時,莫浪平看到了半邊身子已然偏斜在二樓欄杆外的石影,一顆心差點給嚇出胸口。
他一個箭步向前,大掌攬住她的腰,飛快地讓她遠離了欄杆邊。
他臉色慘白地緊摟著石影,知道自己若再慢個一步,她便要跌下一樓了。
石影趴在他的胸前,雖想擠出笑容安撫他,可身子實在太難受,就連唇角也上揚不了。
莫浪平拿出丸藥放入她唇間後,便打橫抱起她,快步往房裡走去。
才將她放至床榻上,他即刻拿出長針刺入她幾處穴位。
石影疼痛頓減,擰皺柳眉漸鬆,這才慢慢能夠正常呼息了。
莫浪平望著她蒼白小臉:心如刀劫——都是他的錯!
一刻鐘後,莫浪平取出長針,倒了杯熱茶,擁她在胸前,將茶放至她唇邊讓她潤喉。
她抿了幾口,便因為倦意,而別開了頭,只靜靜地將臉頰偎在他肩窩處,淺淺地喘息著。
「我一日應該幫你針灸兩回的。」莫浪平望著她的纖細臉龐,自責得幾乎想落淚。
石影此時頭痛已是稍緩,總算能說上句話。
「你不是說過怕我身於太虛,所以一日只能替我針灸一回嗎?」她揚眸看他。
「事有先後緩急,身子虛總抵不過你頭痛這事來得重要,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萬一她方才真的掉下欄杆,即便用他的命來賠都沒法子讓他不悔恨哪。
他的私心差點害死了她!他算是什麼大夫、算是什麼丈夫啊!
莫浪平一念及此,狠狠一舉擊向自己腦門,毫不手軟。
「你做什麼!我這不是沒事了嗎?」石影驚呼出聲,整個身子倏然坐直。
偏偏她此時仍是氣弱,這般貿然動作立刻讓她天旋地轉地倒向榻邊。
莫浪平連忙雙臂一張,快手擁她入懷。
「你……不需要自責……」石影輕喘著氣說道。
莫浪平說不出話,只能緊緊地擁住她。
「我沒事的。」石影將手臂環上莫浪平,回抱著他,柔聲地安撫道。
「明日開始,我們一日針灸兩次。」莫浪平猝地將臉龐埋入她的發間,不敢讓她瞧見自己的心虛。
「萬一……我還是什麼都記不得呢?」她長歎了一聲,實在是不無遺憾。
她極想知道他們是如何在一起、又是如何共結連理的啊。
「你只要記得一件事……」莫浪平長指握住石影下顎,長眸鎖住她的。
「知道什麼?」石影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你是我最在意之人,如此便夠了。」
「你也是我最在意之人哪。」石影擁著他的頸子,輕聲說道。
「希望你恢復記憶之後,還能這般對我說。」他撫著她臉龐,唇邊笑意卻是苦的。
石影揪了下眉,雖不知是何事讓他對她這般沒信心,可她卻很清楚該如何安撫他的躁亂。
「我倦了,你陪我躺著?」石影摟著他手臂,水眸直瞅著他。
莫浪平哪有法子拒絕這般溫言軟語要求呢?他長歎了口氣,摟著她一同滑入被褥之間,並將她安置在自己胸前。
見她緊偎著自己,聽她低聲地訴說著方才與石雲見面之點滴。他告訴自己,石影在乎著自己、愛著自己啊,他應該什麼事也不用擔心哪。
應該哪……
這一晚,夜裡石影作了個夢。
夢裡的莫浪平正親吻著身著男裝的自己,他們吻得正激切時,他卻突然停住所有舉動,臉色灰白地瞪著她,而她也開始狼狽地掙扎了起來……
石影被夢境驚醒,她一睜眸,看見——
莫浪平正擁著自己,沈沈而眠著。
她猜想自己也許快想起一些什麼了,但那對於她與莫浪平之間,只會是種助益吧。畢竟,能夠多知道一分從前,她便會多愛他一些的。
石影側身,將臉龐埋入莫浪平胸口,微笑地再度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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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石影來說,返回赫連家的路程是歡欣的。因為經過莫浪平一日兩回的針灸療治後,她已經多少想起了一些人事物。
石影想起兒時,娘因為怕她也被爹賣入妓院,於是打從一出生起,便將她當成男子養育,連她的姊姊們也不知情她的真實性別。娘甚至要她對天發誓,絕不可對任何人說出女子身份等等一些事情……
可對莫浪平而言,這趟路程卻是走得提心吊膽,因為她每多想起一些什麼,就要擔心她會識破他的欺騙。
雖是如此,可兩人甜蜜總也是有的。
如同此時,他們的馬車停在一處鏡湖邊,湖畔垂楊處處,輕風正是徐徐時,石影與莫浪平並肩坐於一處樹下,她手裡原拿著饅頭,一口一口地餵著他吃。可幾片柳葉飛落在他肩上後,引發了她的好興致。
石影拿起他為她買來的瑩白長劍,俐落地起身。
旋身,擊劍。屈膝,反刺。她的白衣翩然,纖纖身影於綠柳間輕飄著。
莫浪平瞧得癡了,一時之間,競分不清楚此時是石影立於風中,亦或是風裹其身,引其舞動了。
石影長劍舞畢,她轉回莫浪平面前,面容因為方才激烈舉動而泛著紅暈,氣息也是喘的,可她一對水眸也因為驚喜而瑩亮著。
莫浪平朝她伸出手,石影收回長劍後,便順著他手勢坐到他身側。
他拿起巾帕拭著她前額汗水,再從厚棉布裡倒出一杯茶,讓她含入加了數十味能消散風熱、通氣暢血草藥製成的散劑後,再將茶遞到她唇邊。
石影乖乖地嚥下散劑,捧著茶喝得一滴也不剩。
「為什麼這幾日吃這味藥時,便要喝茶?」她好奇地問道。
「茶葉能清熱涼目,服了更能加強這帖藥效。」莫浪平說道,關心地凝視著她。「舞了一場劍,頭會昏嗎?」
「不昏,只覺得痛快,身子許久不曾這麼舒暢過了。」她揚唇笑著,笑容仍是一貫的淡雅。
「你今日想起什麼了嗎?」他困難地從喉間吐出一道每日必問,卻又懼怕聽到她的答案之問題。
「今日倒沒想起什麼。只是手一握到劍,有些招式便自己回到腦子裡。」石影揉著他深深蹙起的劍眉,認為他實在過分擔心,便笑著對他說道:「你別老是擔心我想不起所有事情,我現下這樣不也極為愜意嗎?」
他豈是擔心她想不出來,他是害怕她全都想起來哪。畢竟自己這種先斬後奏的行為,和強搶民女有何差別?
莫浪平臉色一陣青白,話自然也就不敢接了。
石影凝望著他,心情也隨之變得低落了些。
近來,他似乎愈來愈煩躁了。她幾次不經心回眸,總會看見他長眸底的風暴。他是因為她的病情始終沒有進展而憂煩嗎?他知道自己擰眉時間一日甚於一日嗎?
「其實……我昨晚又想起了一些事。」她輕聲說道,只想他開心一些。
「哪些?」莫浪平臉色灰白地握住她的肩,嗄聲問道。
石影耳根子微紅,壓低聲音說道:「我夢到我們當時在金烏鎮的客棧裡,你告訴我『其實,我倒真想瞧瞧你穿女裝模樣』,可我裝作沒聽見……」
「沒錯!當初要不是因為你不知變通,怎麼樣也不肯吐實,我那陣子又怎麼會如此痛不欲生?」莫浪平說到這事時,還是忍不住大了嗓門。「你當初為何不直接告訴我,你是女兒身?」
「我怕。」她輕咬了下唇,對於這事原委倒是已有了記憶。
「怕什麼?我難道會虧待你!還是你以為我有斷袖之癖,知道你是女的之後,便不再想理你了。」莫浪平長眸瞪成牛鈴大眼,只要求著一個答案。
「我從小到大看著我爹的惡形惡狀,看著我娘的委曲求全,看著姊姊們因生為女子而被賣入青樓。日後,跟了赫連主子,知情男子可以周遊天下,同樣話語,男子說來便有份量,我又怎麼有法子回復女兒身,讓自己低人一等呢……」她幽然看他一眼,長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