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噓!不要說話,記者要訪問他了。」
她興高采烈、視他為無物的樣子真是礙眼到讓人……憤怒。譚海堂煙抽得更凶了。
「胡先生您好,請問獲知得獎後您此刻的心情如何?」藝文記者將麥克風遞上。
胡維勝平時斯文的臉在電視上看起來格外神采飛揚,董小敏緊握雙手,興奮地小臉通紅。
電視上的是她男朋友耶,上上星期還一起牽手散步的男朋友耶,超害羞的!
「對於初試啼聲就能得到這麼好的成績,我深感惶恐,但同時也感謝評審們的青睞,讓我能得到這樣的殊榮與肯定。 」
「胡先生這次得獎作品「黑天鵝之門」是以白俄羅斯為背景,講述被政府官員誣陷的一位華裔逃亡者,經過縝密的搜證和長達十年的努力終於洗清罪嫌的故事,初試身手便能創作出如此宏觀的作品,讓評審們讚歎不已……」
聽到記者所說的作品描述,董小敏突然覺得背脊發寒,她僵住了。
「嗯,很耳熟。」一旁的譚海堂臉色不變,眸光卻沉了下來。「白俄羅斯似乎是個很大眾化的背影設定嘛。」
這大綱、題材……好熟悉。
不,何止熟悉,整整一年的時間,她都跟書中的主角們埋在冰天雪地的白俄羅斯找真相,怎麼可能只是熟悉……
董小敏覺得整個人好像被浸入冰窖裡,心裡怎麼也不願意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她顫抖著嘴勉強扯出笑容。
「這一定……是巧合……」
「……我覺得其中最困難的部分倒不是背景設定,而是怎麼讓二十三歲的女主角,也就是當年滅門血案的受害人,去信任並愛上被眾人指為殺人兇手的男主角,感情深度上的描寫是很有挑戰的。」
螢幕上,其中一位評審親熱地搭著胡維勝的肩膀說著,頗有提攜後輩的意思。
「胡先生的作品風格很像知名作家譚海堂,但這次作品的題材卻是譚海堂先生不曾觸及過的部分,我們認為胡先生不但可能成為第二個譚海堂,更可能青出於藍,超越譚海堂先生的名氣。」
「怎、怎麼會這樣?」董小敏傻了。
不只像,根本就是。
她三個版本的稿子都快背熟,故事的骨血根本已經烙印在腦海裡,怎麼可能誤認?
二十三歲天真聰慧的女主角、四十六歲滄桑堅毅的男主角、滅門血案、逃亡到白俄羅斯……她還花了一個多月整理出白俄羅斯的資料,跟譚海堂在國家圖書館窩了三天,影印幾百頁重死人的資料。
開、開什麼玩笑?
「最好是巧合。」
譚海堂從沙發上起身,將煙捻息,語氣輕柔卻令人寒毛直豎。
「最、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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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勝呢?為什麼不接她的電話?
自從得獎的消息宣佈後,董小敏瘋狂的尋找胡維勝,手機連撥了好幾天,都進語音信箱,表示手機的主人並非不在,而是不接。
已經兩天了,她始終聯絡不到維勝,到他家公寓等他,房東卻說他已經退租搬走了,到他上班的雜誌社找他,同事說他請了特休,不清楚何時上班……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維勝得獎的作品會……會跟譚先生其中一版的手稿相同?
看著手上的報紙,今天開始連載的「黑天鵝之門」,內容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文字,那是她看了將近十次、都快背起來的故事,上次印著的,卻是錯誤的作者,胡維勝。
她清楚明白譚先生的作品遭他盜用,卻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她想找到他問清楚,這件事情絕對跟她自己脫不了關係!
她的失誤,讓譚先生的作品遭剽竊,而賊,竟然就是她的男朋友。
這更表示,譚先生花了一年時間寫出來的作品很可能永遠不能問世,儘管胡維勝偷走的版本和譚先生最終版本不同,但兩篇故事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相似度將逃不過大眾的檢驗。
她覺得心臟好痛,眼淚再一次掉下來。
為什麼會這樣?
她到底犯了什麼該死的錯誤?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卡稿中的維勝,都是她的錯!
坐在沙發上,她將小臉埋進抱枕中,難過得覺得自已快要被撕裂。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冷冷的、嘲諷的聲音突然響起,喚回她的理智。
「你在幹麼?」譚海堂瞪著縮在沙發上、哭得全身發抖的嬌小身影,劍眉蹙起,一臉不爽。
董小敏一聽見他的聲音,頭也不敢抬,垂著臉抓過茶几上的面紙,連忙擦拭滿臉的淚水。
「抱枕濕成這樣怎麼洗?你衛生點行不行?」譚海堂嘴裡罵著她,眼中卻有絲心疼。
真是白癡豬頭一個!就算她那個沒用的男朋友偷他的稿子,他有罵她嗎?她有必要痛苦成這樣嗎?
「海堂,小姐都哭了,你講話不用這麼凶吧?」一個清朗溫和的男音不苟同地開口。
工作室難得出現陌生人,董小敏嚇了一跳,連忙抬頭,淚眼朦朧間,看見一個氣質和譚海堂截然不同、笑容溫柔的斯文男人。
「董小姐你好,我是顧仞軒,譚海堂的朋友。」看著眼前平凡圓臉的小女人,顧仞軒簡單地自我介紹。「也是負責這次他稿件遭剽竊事件的委任律師。」
「律師?什麼意思?譚先生要告我嗎?」董小敏一臉驚懼。「我……我會被抓去關嗎?還、還是要賠錢?」
「你智障嗎?」譚海堂居高臨下瞪她,抓過她抱在懷裡的抱枕沒好氣地打了一下她的頭。
「嗚,對不起。」都是她的錯,她不好,她是智障!董小敏一想起心中痛處,眼淚又往下掉。
夠了沒啊!譚海堂惱怒地瞪著完全陷入愁雲慘霧、自怨自艾的小女人。
「你給我閉嘴!再哭我就真的告你!」
譚海堂對她的淚水束手無策,只能發出這種近乎幼稚的威脅,話一說完,馬上聽到身邊好友忍俊不住的噗笑,他瞪了對方一眼才收斂。
顧仞軒覺得很好笑,但董小敏卻當真了,她連忙抽抽噎噎的收起眼淚。
「董小姐,這次海堂作品遭竊的事,我將代表他正式向胡維勝先生提出控訴,目前我們需要你的配合。」
看見向來對人冷淡、不與人接觸的好友會變得這麼笨拙,顧仞軒還滿驚訝的。
看樣子,海堂真的淪陷了。
「配合?你們要、要告維勝?」董小敏支吾著。
雖然真的是維勝的錯,可是聽見他要因此吃上官司,心裡難免還是會替他著急。
「不告他難道要等他告我?」譚海堂眉宇帶怒。
她究竟腦子在想什麼?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還想維護胡維勝?而可悲的是,她對胡維勝的維護令他生氣,卻無處發洩,毫無施力點。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嗚,我不該告訴他我留了你的檔案……對不起,都是我害的,要不是我維勝就不會……」
她到現在還把胡維勝的錯誤攬到自己身上?譚海堂已經怒到說不出話。
「海堂,還是讓我跟董小姐單獨談一談吧。」
看出好友已經在失控邊緣,顧仞軒雖然覺得好笑,但還是基於朋友道義和律師職責清場。
譚海堂瞪了好友一眼,不再多話,轉頭離開這讓他腦充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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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仞軒離開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董小敏紅腫著一雙眼睛,又疲倦又狼狽地從書房出來,就看見譚海堂神色陰沉地坐在沙發上看書。
她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過去,在一旁的單人沙發坐了下來,不發一語,眼神茫然空洞,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發呆。
半晌,才啞著聲音開口——
「譚先生,我會幫你作證。」小手緊緊絞著,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我會跟法官說那份稿子是你的。而第二個版本的檔案我還留著,顧律師說,那會是很有力的證明。」
譚海堂挑起眉,為了她冷靜的決定感到訝異。
「你打算幫我告他?」
老實說,他一點也不信她的話。
她心腸之軟,他不是沒見識過,何況是她成天掛在嘴邊的男友。
「不是……」董小敏抬起小臉看著他,咬牙一口氣說出自己的打算。「譚先生,你告我吧。不要告維勝,是我讓稿件流出去的,維勝他根本無心要這麼做,是我拿稿件誘惑他……」
「董小敏!」
譚海堂大聲喝止住她企圖幫另一個男人遮掩罪刑的愚蠢言論,瞪視著她的那雙深黑色眸子幾乎要噴出火來。
「是我的錯,譚先生,我……」
董小敏還想解釋些什麼,一聲清脆刺耳的聲音打斷了她。
只見那只譚海堂最喜歡的手工琉璃杯被他砸在地板上,摔了個粉碎。
「譚先生……」
董小敏錯愕地抬起眸,好像這才從睡夢中清醒般,看清楚了那張冰冷憤怒的俊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