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說,是誰把教授的家一把火給燒了?又是誰把色狼公交車司機的下體給踢爛?誰讓愛吃醋的學姊不敢再找麻煩,一見某人就嚇得跌進落水溝?」這隻羊可是長角的,毫不溫馴。
表面上甘春柳似在取笑女兒的一連串胡鬧,將她過去的頑皮事全掀出來,但實際是希望「聽者」有心,別以為女兒良善可欺,招惹了這頭橫衝直撞的小母羊,後果可得自行負責。外表開朗的苔色有著極其強韌的心,別人的欺凌若不太過份,尚可容忍,一旦超過那條底線,她火起來的模樣絲毫不輸以火爆脾氣出名的大女兒。
「媽,『小時候』的事真的不值得一提,你看他多像吃人不留渣渣的大野狼,人家小小一隻,一定不夠塞他牙縫。」什麼認祖歸宗,未免太老土了,洋人不是不興這一套?
只見「大野狼」臉色變了變,說著自己也不大確定的狠話。「放心,你不在我的狩獵名單上,貞操無虞。」
「媽,你看他多傲慢,一副白種人比黃種人優越的嘴臉,我如果跟他到了英國,他肯定會欺負我,不給我飯吃,整天奴役我,讓我像女傭一樣從早忙到晚,直到累死為止。」這一去是去分財產耶,應該沒人會捨得把到嘴的肥肉吐出來,她的下場一定是可預見的一個慘字。
莫苔色自怨自艾地想著各種可能發生的畫面,越想越心驚,覺得多個親人反而更可憐。「你的確會累死,如果沒有達到上流社會的淑女標準,我會一直鞭策你,讓你連睡夢中都大聲哭喊,除非做到我的要求。」撇開他對她的難解感覺,她的懶散和嬌氣的確必須去除,需要改進的魯莽和冒失更是禮儀老師的一大考驗。
「我不去。」誰要當淑女,她喜歡大聲笑,還有大口啃蘋果。
「由不得你。」她的命運此刻起由他接手。
「不去,不去,不去,有本事你扛著我上飛機呀!」
莫苔色以為只要她不同意,誰也勉強不了自己,在人權當道的現今,個人意志是受到保障的。
可是一分鐘後她便發現自己錯了,頭下腳上地認清男人是野獸,他們不跟女人講理,只用暴力馴服,行動力驚人。
除此之外,讓她驚駭的是,擁有英國貴族頭銜的洛奇亞根本不必經過繁複的安檢,外交部特別禮遇他走總統通道,還對她這件「超大行李」視而不見,直接讓他扛著她上私人飛機。更令人難過的一件事,是她的家人竟無一人出手斕阻,眼睜睜地看她被一個茹毛飲血的野蠻人綁走,還笑著揮手要她好好保重。嗚……太可惡了!她一定要逃離魔掌,回家報仇,找姊姊們……呃,打弟弟出氣,讓他們知道她有多生氣,氣得不想跟他們說話!
「媽!老四這一去英國妥當嗎?沙頓家的人口雖然簡單,但也挺複雜的。」莫隨紅語氣憂慮的問。
「無妨,讓她去磨練磨練,畢竟那是她的惡夢源頭,不讓她走這一趟,她永遠心懷不確定,害怕再一次被丟棄。」兒時的陰影會影響人的一生,即使本人已忘卻遭棄一事,但潛意識仍留有模糊記憶,如一條小蟲般不時鑽動,在暗夜裡於夢中作祟。
「那個笨丫頭,我們哪會不要她。」哼!敢朝她咆哮,大罵她心被狗咬了,等她回來後就知道皮有多痛。
「是呀,笨丫頭。」不笨怎會看不出她的用心。
少了一個人的聒噪,剩下的莫家人頓然覺得冷清許多,笑聲變淡,眉間也微染上輕愁,幽幽地歎息聲多了,安靜得嚇人,卻未曾注意有個一直容易被忽視的小蘿蔔頭也跟著不見了。
洛奇亞·沙頓是個十分出色的男人,不僅擁有豐富的學識,也擅於管理名下產業,沙頓家的財{昌在他接掌後擴大了十倍有餘。此外,他的每一項私人投資也都獲利甚豐,可說是難望項背的天之驕子。
他不僅出身好,地位高,私德和品格皆受人愛戴,甚至上議會也有意為他保留一席席位,視他為未來首相的接班人,三十歲的他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沒有什麼想要卻要不到的,他有才華和頭腦,以及比別人多的機會。
可是,只有他自己明白,有一樣東西他要不到,那就是——快樂。
或者應該說他不知道何為「快樂」
從他懂事起,得到的就只有壓迫、無止境的漫罵,和嚴苛到幾近虐待的教育方式。在風光的背後,他被賦予扛起家業的重大責任,所以必須比一般人更用心,不眠不休地做對每一個人要求的事,不能喊累,更不能流淚,因為他一人便牽動所有人的生計;他不被允許有朋友和同伴,除了學習、學習,還是學習。
他的人生若是剝除掉那些光鮮亮麗的表面,就是一本枯燥乏味的應用商學,只有實際的一面,無法引人入勝。
此時,在高空的機身裡,他的肌肉是繃緊的,甚至是帶著不耐煩的惱意,照理說,以他平時視若無睹的定力,應該無人、或是無一件事能動搖他的處之泰然才對。
沙頓家族的男男女女幾乎全是黑髮藍眸,除了少數人綠眸外,他是唯一的例外,一頭銀亮髮絲老叫人質疑他的身世,但是,唯一的例外現在有人打破了,某只不知安份的小蟲子比他更不像沙頓家的人,還企圖張開薄而脆弱的雙翅,逃離人人趨之若騖的富貴。
「坐好。」忍住煩躁,洛奇亞面無表情的再次想將注意力放於計算機上的財務匯報。
叩!叩!叩……叩!叩!叩……「椅墊太軟,空調太舒服,空服人員服務態度太好,坐不習慣。」莫苔色皮笑肉不笑的回道,腳很忙碌的不斷往前踢。
命不好的人最好不要太享受,以免遭天譴。
「背挺直,腳放下。」坐不搖裙,左腳置於右腳上,雙腳微向右側斜放,才是淑女坐姿。
「從小營養不好,腰骨沒長正,我有軟骨症。」繼續踢。
「你在怪沙頓家沒能及早找到你嗎?」目光集中在屏幕上的洛奇亞不帶感情的問。
「錯。」纖細食指左右搖擺了一下。「是怪你太多事,吃飽了撐著盡給我找麻煩。」
叩!叩!叩……看你能專心到什麼時候!生性「溫和」的她最擅長的一件事就是搗蛋,立志讓討厭鬼精神錯亂,由吃齋念佛到變成瘋子。
「你繼承的不僅是家族名聲,還有一大筆想都想不到的財富。」任憑她揮霍三輩子也揮霍不完,福澤子孫,她不應該這麼排斥,或者她排斥的是:和他一起?這個想法讓洛奇亞的眉頭倏地一皺。莫苔色很有志氣的一哼。「沒用的,本人不受身外物誘惑,有些東西是金錢買不到的。」
「譬如?」
「親情。」她說出這兩字時,表情是憂傷的。
手指停頓了一下,向來不把旁人當一回事的洛奇亞分心看了她一眼,沒來由的討厭起她臉上的思念。「幼稚的想法。」
親情該是建立在利益的結合上,無利可圖,誰願意浪費時間營造天倫樂?如同他名義上是夫妻的父母,貌合神離卻佯裝恩愛,年紀相差三十多歲,人前人後總是相扶相持,鶸蝶情深羨煞他人。
可事實上,父親已年老體衰,漸進日落西山的階段,長年病痛臥床已久,難以應付母親如狼似虎的需求,只好放任她向外尋求慰藉,即使心中多有責難,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由她去,讓彼此的夫妻情份漸行漸遠,維持表面上的平和。因為有了猜忌和防心,父親預立了遺囑,怕分不到財產的母親則謹慎小心,和情夫幽會的行徑不敢太猖狂,暗地裡男人一個又一個,從不肯放棄享樂的機會。儘管她五十歲了,仍和好友十七歲大的小兒子暗通款曲,以名車名牌餵養,不時給予大把金錢收買年輕孩子的心,以性和社會地位控制,好讓自己隨時都能享受富有彈性的稚嫩肉體。
「幼稚又怎樣,起碼有人愛我,像你怪裡怪氣又渾身冷冰冰,肯定沒人肯靠近你。」又不是自找苦吃,想把自己凍死。
洛奇亞像是被狠狠摑了一掌,表情有片刻狼狽,從前那個影像再度浮上心頭。
曾經,曾經有人也會靠近他的,但那人沒有遵守約定陪他到最後,讓他一個人抱著無法對人訴說的想念和失望孤單成長,最後思念變成了怨恨,他也成了今日恥笑諾言的冰冷男人。
「金錢的魅力比你想像中來得有誘惑力,用盡心機想和我攀上關係的人多不可數。」冷聲響應,洛奇亞迅速回復一如往常的酷樣,以尖銳的話語回應太過幸福的她。
多了一根反骨的莫苔色沒發覺他的異樣,用力連哼三聲,以示不屑。「別把我算在內,我視金錢如糞土。」
「那是你被保護得太好,從沒窮過,我曉得莫家人從未虧待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