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出來,老闆要扣你薪水了。」
小也在裡面,背貼著門,吸吸鼻水。「我們的老闆是同一個嗎?」
「應該是,我的老闆頭有點禿,臉上有兩個不相襯的酒窩,留著小鬍子,每次叫你的名字時,常喜歡拖著長長的尾音,小也也……小也也……」他隔著門,學老闆的說話方式,逗笑了她。
打開門,小也笑臉迎人,燈光灰暗,但他看見她的眼睛畫上腮紅。
她哭了,競天不確定是不是因為感動,他沒問,長手勾過她的肩膀,把她帶到化妝室外。
「東西收好了嗎?」小也問。
「收好了,等你把清潔工作完成,我們就出發。」
「我很快的。」
「不快也沒關係,我幫你。」他牽起她的手。
她望他,不易察覺的憂鬱再次閃過,她後悔了。
「賀競天,你是好人。」她的口氣鄭重認真。
「申也寧,你也是好人。」他給她同樣的話。
「我不是好人,我是壞人。」她反對他的評論。
「為什麼?」
「好人會被壞人騙得團團轉,我的前庭平衡不好,不喜歡轉圈圈,所以……」
「所以你要當壞人。好吧!你當壞人、我來當好人,我不介意讓你騙,我的體能很不錯,轉再多圈都無所謂。」
「被我騙,不後悔嗎?」她問。
「不後悔。」他說得篤定。
他存心讓她罪惡?存心讓她無法相欺?小也抿嘴,說不出的五味雜陳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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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破爛摩托車載著競天、小也和小秩來到海邊,他們在無人煙的海邊跳舞唱歌,他們對著無垠的天際吶喊,這裡不是墾丁,但這裡有他們的春天。
「我要變成有錢人。」小也把褲管捲到大腿上,一面跳浪,一面大叫。
「我要考上醫學院,變成大醫生。」小秩學小也,但他直接把外褲脫在沙灘上。
「我要我的音樂有很多很多人欣賞。」競天勾著小秩和小也的肩膀,跟他們一起,和潮水玩跳高。
「我要當有錢人的情婦!」小也語不驚人死不休。
「你?很難。」競天瞄她的胸部一眼,眼光睥睨。
她當然知道他在看什麼,擠眉弄眼,她朝他作鬼臉,「你以為有錢人都是哺乳動物?」
「只有哺乳動物才當得起有錢人。」他叉腰,瞧著她的身材猛搖頭。
「所以我半點希望都沒有?」她停止跳高,頭上仰四十五度,對著他的鼻孔說話。
「對。」他很殘忍。
「那你呢?」她撇開唇,冷笑問。
「我怎樣?」
「你也是哺乳動物?」
「我不是。」
「那好,等你變成偶像歌星,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子,你就聘我當情婦,好不好?」
「心那麼小?不想當我的老婆,只想當情婦?」競天大笑,手掌壓上她的頭頂,揮兩下,把她的頭髮揮出鳥巢。
「你不知道老婆是種辛苦行業嗎?我才不自討苦吃。」
拉開他的手,她用兩手合掌握住他的。她喜歡他的手,大得能握住整個地球;也喜歡他指節間的粗繭,那是彈吉他、是興趣與夢想堆積出來的痕跡。
「是嗎?有多少女人想成為別人的妻子。」他的手任由她握著、捧著,開心笑著。
「她們頭腦不清,要是看清婚後老婆要負責生小孩、做家事、當免費菲傭、賺錢,她們就不會對這種身份莫名嚮往。」
「你啊!算計得太精明。」
「我不夠精明,怎養得大別人的老公?」她指指跳水跳出樂趣的小秩。
說著,他們大笑。
「你們笑什麼?」小秩拾眼,望向兩個大人。
「沒事。」他們有默契地搖頭。
「背後議論別人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你們的公民與道德需要重修。」小老頭說話了。
「閉嘴,小老頭。」小也和競天異口同聲,話出口,又同時大笑。
「小秩,過來。」兢天把小秩帶開。
「你們要去哪裡?」把淑女丟在這裡,也不想想她的安全堪虞。
「Men's Talk,你不要偷看偷聽。」競天朝她揮揮手,真的把她留在原地。
Men's Talk就Men's Talk,很了不起嗎?
天太黑,競天和小秩離開五公尺後,她就看不見他們了。往後走幾步,她尋了塊地方坐下,夜風徐徐,吹得人心神蕩漾,往後躺,她仰望滿空星辰。
她不認識任何星座,連最簡單的北極星都找不到,她只是喜歡看星星,看星星一顆顆掛在天上,牢牢地、牢牢地掛著。
童話書上說,一顆星星殞落,就有一個小孩子的母親要飛上天堂,那年,她沒有細數夜空星辰,否則她會早點知道母親即將離開。
而今夜……很好,星星都掛在它該待的地方,那麼今晚,沒有小孩子會哭泣落淚。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她哼著兒歌,輕輕鬆鬆。
生活對她而言是沉重石磨,壓得她無法呼吸,磨得她汁盡,她希望自己可愛浪漫,不解世間憂慮,但在石磨下生存,她的希望不成立。
「小也,看這邊!」小秩的聲音傳來。
她坐起身,朝向音源處。
原來,他們離她不太遠,而他們的Men's Talk是替她佈置一個溫暖的心型空間。他們用短短的蠟燭圈起一顆心,隨著燭火一一燃起,她的心跟著圓滿。
她走向他們。
「小也,進來,這裡是我們剛蓋好的堡壘。」小秩和競天並肩坐在裡面。
「那麼我是受邀的公主囉?」
「是的,歡迎光臨。」競天拉過她的手,引領她進入。
「漂不漂亮?喜不喜歡?」小秩連聲間。
「漂亮,好喜歡。」這輩子,首度有人為她的快樂盡心力。
「我們來唱歌。」競天問。
「奸啊!唱歌。」說著,小秩哼起歌曲:「母親像月亮一樣,照耀我家門窗,聖潔又慈祥,發出愛的光芒,為了兒女著想……」
這是童時小也常為他唱的催眠曲。唱著唱著,小也加入輕和,然後,競天也跟著唱。
一次次,一遍遍,小秩的頭垂下來,他睡著了,競天把外套脫下來,蓋在他身上。
「為了兒女著想,不怕烏雲阻擋,賜給我溫馨,鼓勵我向上,母親啊,我愛你……」歌聲止歇,小也歎氣。
「你們有一個好媽媽。」
「小秩出生就沒有媽媽,他不叫我姊姊,只叫我小也,他說姊姊是種很辛苦的身份,他說外國人叫媽媽都是叫名字,我猜,他想把我當成媽媽。」
「你把他照顧得很好。」
他記得,她被人追殺時,沒忘記把補習費交給小秩;也記得,她把全身上下的銅板都掏給小秩,叫他去買御飯團,卻沒想過自己的下一餐。
她是好姊姊,也是好媽媽。
「要是我媽在的話,他會更好。」
「我相信。」
競天不像小也那麼幸運,他也有一個母親,但他的母親從不在意他的喜樂痛苦,只在意他可以為家族事業付出幾分貢獻,從小到大,他都在做一件事——反抗媽媽。
截至目前為止,他似乎做得還不錯。
「喜歡大海嗎?」競天問。
「你沒忘記吧?我們在凌晨兩點五十分來到這裡,我尚未看清大海的面貌,怎能下斷語?」小也聳肩。
「在這之前……」
「大海只出現在電視螢幕或小說上。」她接下他的話。
「你從未到過海邊?」他訝然。
「先生,我要強調幾次?我很窮,非常非常貧窮。」
「窮和大海有什麼關連?」
「我得用盡每分力氣和生活搏鬥,這樣的人,沒有心情欣賞大海,沒有空閒仰望藍藍天空,更沒有時間四處旅遊。」
他沉吟。
第一根蠟燭熄滅,然後接二連三,當最後一根蠟燭熄失去溫暖,伸手不見五指。
黑暗裡,她聽見他的呼吸,一陣陣,有規律,她想著他的家庭、他的生活、他的性情、他的……掐斷思緒,從這裡開始,她不往下想。
「怕黑嗎?」他問。
要替自己掙出一片天的女人,什麼都不能怕,何況只是區區的黑。別說她了,就連小秩也明白要省電,功課一做完,馬上關起電燈,黑對他們而言,是家常便飯。
沒回話,小也看著星空,沒有月亮和光書,每個星子都亮眼璀璨。
他也保持靜默,只是悄悄的把手臂伸到她身後,摟住她的肩頭。
第三章
天亮,太陽從東方漸漸升起,光芒染紅天邊霓雲,一縷金、一縷橘、一縷紫霞,層層疊疊,把天際妝點得絢麗耀眼。
她喜歡初夏,雖然屋裡沒冷氣,但和小秩、競天躺在醬菜桌上,享受涼爽微風,聞著鄰牆飄來的茉莉花香,聊些沒營養的話題,也是人生一大樂趣。
大自然讓人類自覺渺小,委屈顯得微不足道,喜怒哀樂不再重要。小也深吸一口清新空氣,未來突然變得光明美妙。
對,不多想,她要快樂過日子,把一天當成一個月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