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題了,現在談的是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的顧綺年。
發燒後清醒,除了做菜的手藝外,她還發現自己會認字讀書,能背詩念詞,若不是手邊沒有合手的琴瑟,她想試試還有多少本事在手?
她害怕的不是傍身技藝,而是……這些東西都不是顧綺年該會的。
如果不是顧綺年,她是誰?為什麼她滿腦子裡只有顧綺年的記憶?越想,心越慌,手上的石子揮舞得更快。
「綺年。」
大宮女茹瑄一路尋過來,發現她躲在樹底下,停下腳步,看一眼地上的字跡,抿嘴淺笑,這丫頭的瘋病又發作啦?有事沒事就跑到樹下質疑自己。
她走近,伸出右腳,把那些字跡抹平,笑著勾起她的手,把她拉起來,說道:「你叫顧綺年,今年十八歲,性子平和,做人最是溫柔,長得一副媲美西施的花容月貌,讓主子忍不住抬舉。」
對著茹瑄淡淡一笑,顧綺年拍掉手上的細沙,問:「怎麼沒在娘娘身邊伺候?」
茹瑄笑盈盈地望著顧綺年,這丫頭是個難得的,分明一副好樣貌,卻從不往主子跟前湊,倘若她有幾分心機,說不準早早成了後宮貴人。
不過現在也好,能跟著靖王爺,也是條好出路。
低調沉默的顧綺年,怎會與靖王扯上關係?
是這樣的,前些日子,皇帝又往永和宮來,顧綺年呈上一盅溫補藥膳,皇帝用得好,心念一動,想見顧綺年一面。
顧綺年在永和宮多年,皇后一直防備著她,不讓她到皇帝跟前招搖,沒想到皇帝會臨時興起,果然這一眼便龍心大悅。
很難不龍心大悅啊,顧綺年雖然身材單薄,但肌膚瑩白如玉,粉妝玉琢的五官,雖不施半點脂粉卻也潔膩嬌嫩,絕俗的容顏、芙蓉般的清姿雅質,便是宮中麗人拍馬也追不上。
皇后心急,一個善於藥膳料理的貌美女子,若把她留在皇帝身邊,誰知後宮會不會冒出幾個皇子公主,她豈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皇后急中生智,笑說:「臣妾有一事想與皇上商量。」
「說說。」
「儇兒成親已經五年,膝下尚無子嗣,也不知與當年的箭傷有無關係?綺年是臣妾放在身邊調教的,想把她送到儇兒身邊服侍,就算他眼光高,看不上這丫頭,至少那手廚藝能幫儇兒養養身子。」
皇后一番話讓皇帝斂下心思。
確實,衛翔儇、衛翔祺這對難兄難弟,都二十三、四歲了,卻連半個孩子都沒有,難道衛家男人都像他這樣子嗣艱難?
皇帝滿意地拍拍皇后手背,說:「還是皇后想的周到。」
「除綺年外,臣妾還備下柔兒,那孩子一手疏通經脈的按摩功夫很是了得,臣妾本打算把她給祺兒,偏祺兒瞧不上眼,當面拒絕臣妾。這兩個孩子都是好的,不如都給儇兒吧,不管是祺兒還是儇兒,能早點為皇家開枝散葉都好。」
皇后的話引得皇帝呵呵大笑,只是笑容未達眼底,反倒勾出一抹深沉。
不管是祺兒還是儇兒,能早點為皇家開枝散葉都好……為什麼把儇兒也給點上名?莫非是……皇后知道了?那麼葛氏一族全都知道了?
皇帝的笑容持續著,沒有人看出不對勁,只是在旁服侍的茹瑄心頭泛起陣陣顫慄,皇上的笑……太瘆人。
茹瑄拉過她,笑道:「娘娘讓我來喚你,靖王妃進宮了。姊姊先在這裡恭喜你嘍,往後就是高高在上的貴人,有機會的話別忘記提拔咱們這幾個好姊妹。」
茹瑄的話讓顧綺年的笑凝在頰邊。
那日娘娘對皇帝說的事,即便沒下懿旨也是板上釘釘的了。
這些天,娘娘沒令自己到跟前說事,卻讓心腹姑姑來叮囑不少話,無非是要她惦記著娘娘的大恩大德,往後永和宮便是她的娘家,靖王府水深,唯有娘娘能保她……林林總總的話一堆,想表達的事全是同一樁——聽話。
皇后要她聽什麼話?她不確定,更不敢猜想。
然顧綺年心知肚明,在她和張柔兒當中,真正需要「聽話」的,是被靖王看重的那個。
她想不想出人頭地?想不想得到靖王的寵愛?
輕搖頭,在後宮多年,若還不明白越早出頭的鳥死得越快這層道理,也算白活一遭了。
「謝謝茹瑄姊姊。」
「東西都整理好了吧?」靖王妃的脾氣看起來不太好,千萬別讓她久等,否則那個下馬威……不知道綺年能不能承受?至於柔兒,那是個擅長鑽營的主兒,不勞她操心。
「整理好了。」
她不愛穿金戴銀,攢下來的月例全讓四兒哥哥換成十兩一張的銀票,那些錢原是打算出宮後安身立命用的,沒想到終究等不到那個日子。
想到這裡,她不禁心情微微低落,這便是當奴婢的悲哀。
看她這副模樣,茹瑄歎息,綺年與一心想進王府的柔兒不同,除善於按摩外,柔兒還有一副好嗓音,黃鶯出谷似的,聲音清脆嬌嫩,是男子都會被勾引。
知道自己被賜給靖王,這段日子事情可多啦,柔兒買布裁衣、打釵制環的,時不時聯絡宮外爹娘送好東西進來,哪像綺年,紋風不動地。
是不在意、不上心,還是壓根不想進靖王府?
都有吧,這丫頭性情沉靜,事事不上心,唯一聽過她對未來的想像,也不過是想順利出宮。
但她這樣一副好容貌,怎能順遂心意?
茹瑄見她滿臉的低落,忍不住掐她一把,佯怒道:「你啊,該怎麼說你才好?我明白你沒有攀高枝的心思,可進王府後,不管樂不樂意,你都是靖王爺的女人,這輩子恐怕再也出不了靖王府大門,想在那一畝三分地裡活得自在……別嫌我嘮叨,還是奉勸你一句,不能事事拱手讓人。
「靖王爺是個好人,百姓間評價極好,你若能替王爺生下一兒半女,後半生也算有所依靠了。」
顧綺年淡然一笑,哪有那麼容易,若真讓王爺瞧上眼,娘娘這邊事情不會少,輕則讓她吹吹枕邊風,把王爺拉到二皇子陣營,可靖王和寧王之間的交情,天底下恐怕沒有人不知曉,倘若無法拉攏,皇后不斷叮囑她「聽話」,那些話的內容肯定會讓人膽顫心驚。
她沒有野心,對人生的要求不過是順遂兩字而已,她清楚得很,榮寵背後囊括著太多女子的嫉妒與怨恨,若非萬不得已,何苦將自己置於風口浪尖?
爭?從來不在她的選項內。
見顧綺年沉默,茹瑄心急。「你以為不爭就沒事?錯!你不爭,世事偏由不得你來作主,不想沉淪也會被拉著沉淪,哪個高門大戶的女子能夠置身事外?何況懷璧其罪,光是你的容貌,就會是王妃的威脅。想在王府安然活著,你無權軟弱。」
是這樣的嗎?前有狼、後有虎,說到底,她要求的順遂只是空想而已?
「我明白姊姊一心待我,不如姊姊給我說說靖王府的事兒,免得我兩眼一抹黑,做錯事還不清楚錯在哪兒。」
茹瑄舒口氣,這總算是明白過來了。
「靖王妃是皇后娘娘的侄女,雖是庶出,可模樣能耐樣樣不輸嫡女,既然親姑姑是後宮之冠,葛氏女自然是京城名門求娶的對象,最終是娘娘作主,讓她成為靖王爺的正妃。
「當年一起嫁進王府的還有孟太傅的女兒孟可溪,聽說大婚那天晚上,靖王府熱鬧得很,誰也不知道王爺和孟可溪之間發生什麼事,只曉得從那晚之後,孟可溪便被禁錮在王府的園子裡,再沒有人見過她,直到年後一場來勢洶洶的病,要了她的命。
「外面傳說靖王夫婦伉儷情深,靖王妃寬厚良善,可成親多年肚子遲遲不見動靜,便陸陸續續為王爺納進不少新人,外頭的人把王妃誇上天。其實,靖王妃時常進宮向娘娘請安,從她的言行舉止看來,那是個綿裡藏針、心機深沉的女子,便是娘娘如此手段,也覺得這個侄女不簡單……」
茹瑄叨叨絮絮地說個不停,並非刻意往顧綺年心底插釘子,只是擔心,這樣一個恬然靜好的女子,涉入靖王府那潭水不能全身而退。
聽著茹瑄的擔憂,顧綺年笑著拍拍她的手背,這便是後宮女子啊,百般手段、千種算計,句句話都暗藏玄機,識人、認人的本領早已淬進骨子裡,靖王妃瞞得過天下人的眼,怎欺得了後宮女子的火眼金睛?
顧綺年說道:「我明白了,日後綺年若能順風順水,待姊姊離宮後,別忘記來找妹妹。」
車行轆轆,葛嘉琳背靠著軟墊,心緒起伏難定。
五年三個月又十七天,她嫁入靖王府已經好久,起初王爺厭恨自己,理由很簡單——她是葛氏女。
葛皇后扶持的不會是大皇子,而王爺是大皇子的人。
於是她豁出一切,下了一場豪賭,她把賭注壓在王爺身上。
她對王爺推心置腹,自願為他所用,她告訴王爺,嫁雞隨雞,她不再做葛氏女,即便最後的結局是死無葬身之地也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