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所長冷血無情,但他職責所在,有義務把浩琛身邊每個可能毀掉自己的導因去除。尤其事關法律。
藍浩琛咬咬牙,將他在新聞中見到的景象、到現場看見的情形、將韓悅從一場追逐中救出,全盤托出,沒有一絲隱瞞。
所長聽著,撫了撫下巴,似乎在想些什麼,沒有再開口。
溫政繁見狀,知道大哥是默許了某些事,想化解這凝重的氣氛,起身調笑道:「原來是英雄救美呀,也虧你看得到呢,我只注意到那是我們常去的那家咖啡廳。」他呵呵笑著,一見兩人都還是結冰的臉,在心中叫苦,為何總是自己做這吃力不討好的角色?
「對了,」溫政繁從沙發中起身,走至客廳另一邊,開啟一扇緊閉的門。「我們剛剛才在說這個房間,說大不大,但也不算小,還在想著要幫你貼出租告示,找個室友呢。」這當然是在說笑,看浩琛現在孤僻的個性,可以想見幾十年後會是個獨居老人。
藍浩琛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一天當中,大部分的時間他必須面對人群,難道下了班就不能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空間?
或許他在築牆,但,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允許別人踐踏的聖地。
他只是,將之實體化罷了。
「什麼?」出聲的是韓悅,穿著剛才藍浩琛扔給她的過大休閒衫;她擦著濕漉漉的長髮,看三個男人回過頭來。「你剛剛說這邊能出租?」
沒想過還有這條路可走。她不能與好友同住,那,何不嘗試著與討厭的人共處?
「沒有人這麼說。」對上她的視線,藍浩琛一字一字說著。
將毛巾掛在頸間,韓悅望向扶著門把的溫政繁。「但我剛剛聽到……」
溫政繁轉向好友。「我看你這裡面也只是堆些雜物,就清出來讓她住嘛。」
「……你說要讓她在這邊待一個晚上,我能勉強考慮一下,但才一晚,睡沙發就行了,何必特地清房間出來。」藍浩琛瞇細了眼,不懂政繁話中邏輯。意識到韓悅也望著他,語帶嘲弄地說:「再說,堆些雜物總比放個廢物來得好吧。」
尖酸刻薄的話,就算是當律師這麼多年,他也很少說;而他在韓悅面前卻有太多失常。此刻的藍浩琛已經不想再去深思,那只會讓他心情更差。
韓悅頓了頓,一下子不知如何反應。這男人會說出那樣的話,其實不令人意外,但總覺得,好像哪裡不一樣。
「浩琛,你怎麼這麼說。」溫政繁不滿地道,不僅是為小悅抱不平,心裡更清楚明白,這根本不是浩琛的本意。
「我有說錯嗎?」還不見他有悔意。
這個蠢男人,為什麼要說出違心之論?溫政緊有點火了。浩琛情緒不穩,大家都能體諒,但不分輕重就有些過頭了。「我不能帶她回家,你知道為什麼的。大嫂還在醫院,我哥還要趕去看她,你現在把小悅趕出去,你要她一個女孩子睡馬路嗎?」
見兩個男人快吵起來了,韓悅趕緊阻止道:「沒事、沒事,我沒事啦!政繁,藍先生說不租就不租,我也還沒淪落到睡馬路,大不了就再到麥當勞點杯飲料,也是能過夜的。」她嘻嘻笑著。「別為我的事吵架了。」
雖然剛剛聽見房間要出租真的很心動,但……抬頭看看那張冷漠的臉,歎口氣,早八百年前就放棄跟他爭這公寓了,現在更別肖想。
藍浩琛沒漏聽她喚的是政繁的名字和自己的姓。「你臉皮真厚。」
「過獎。」韓悅微笑以對,轉身回房準備收拾衣物。
「藍浩琛,你有沒有人性。」溫政繁一見她進房,揪起好友衣領。「咖啡廳都被砸了,她是真的沒地方住了你知不知道?」
「……你說什麼咖啡廳?」有些疑惑的表情,藍浩琛還沒完全搞懂。
「少給我裝傻。」溫政繁才不會上他的當。「咖啡廳店長不是說過,他們家的主廚就睡在店裡。我本來也以為你沒發現,但你今天不就是去咖啡廳那邊把她帶回來的嗎?」
一席話像是雷劈中他腦門,藍浩琛直瞪著政繁。
韓悅……是那咖啡廳裡,捉住他視線的身影?
所以,她今天才會出現在那裡?所以,她早就發現自己經常到店中?所以,她跟那店長是什麼關係?所以……
所以……她一直在躲著自己?
藍浩琛咬牙。
「那我就先回去了,今天謝謝你,」從房間出來,韓悅已換回一身狼狽的衣服,頭髮還只是半干的。「藍先生,謝謝你剛好路過……回想起來,我們之間好像有很多偶然,但只有這回,我真心覺得感謝。」她自嘲地說著。
藍浩琛瞪著她,扯下了揪著自己衣領的手。
而在那瞪視下,韓悅停下了要往玄關走的腳步。
客廳中,四人八隻眼,陷入了沉默。
過了很久,所長站起身。
「浩琛,讓她留下。」所長緩緩開了口:「要不,送她到警察局做筆錄。我相信那群無頭蒼蠅會需要她這個受害人兼目擊證人。」
藍浩琛覷著所長,不發一語。
「耶……」聽著所長的話,韓悅眨眨美目。「那他們會幫我叫便當嗎?」
第6章(1)
「你的臉皮,真的很厚。」坐在安靜的客廳中,藍浩琛單手撐在頰邊,看著眼前的女人大口大口吃著剛剛送來的熱騰騰披薩。
「嗯?」忙著進食,韓悅灌了一大口可樂。「你說什麼?」
他無言了。
在所長開出的兩個選擇中,藍浩琛選了前者。
這也是韓悅能坐在這邊大啖披薩的原因。
並不在意他話才說到一半,韓悅開心地吃著。越過藍浩琛的肩,能見到那個房間裡的雜物已經搬了一半出來,是他的兩個朋友幫忙的;而接下來的日子,她會在那房間生活。
不用依賴大雄這件事讓她心情大好。
藍浩琛看著韓悅的笑容,瞇細了眼。她是因為能住進這間公寓感到開心,還是因為食物?無論是哪一項,也都算是自己供應的,所以,韓悅的笑容,是他的功勞?
……不是。他要的不僅是這樣。
「暫時,你就住下來吧。」重複了一次所長他們還在時說過的話。
韓悅頓了頓,放下吃到一半的披薩與可樂,正顏道:「藍先生,真的很謝謝你。」她微微傾身鞠躬。「老實說,我沒有想過你會願意收留我……不,我甚至沒有想過,今晚救了我的會是你。」雖然她一點也不明白為何藍浩琛會那麼剛好在那種時間出現在那個地方。
韓悅的聲音在滿是披薩香味的客廳中,仍是顯現不出太多的歡樂氣氛。大雄的店被砸了,這不是件令人開心的事。唯一慶幸的是,大雄人不在場,而她也沒真的出事。
藍浩琛靜靜聽著,忽然很不習慣他們之間這樣禮貌過頭的對話。
剛才與咖啡廳店長聯絡過了,他會馬上趕回來處理,並且盡量不牽扯到韓悅身上。這是所長的意思,也是店長自己的意思。所長的意圖藍浩琛能猜到七八分,八成跟自己有關;至於那店長的出發點……韓悅自己也應該明白。
而現在,那聲音裡尚有一絲不安,她在害怕什麼?怕那個店長成為那些人尋仇的目標嗎?
在事情未查清楚之前,大雄不願韓悅出面。她為了咖啡廳的工作辭掉了很多打工,一下子要找合意的高薪工作只怕沒有那麼容易。
韓悅在那雙眼的睨視下,頓覺無處可逃。
好像一直到眼下這一秒,她才驚覺這間公寓中只有他們兩人。以後,大部分的時間,也只會有他們兩人。
……她不應該會害怕與一個男人共處一室,她不是沒借住餅獨居在外的男性友人家,這一回,不會有什麼不一樣……
藍浩琛發覺了韓悅的退縮,別開了視線,望向窗外的夜色,久久,轉回道:「既然要搬進來,有些事我要事先跟你說清楚,我不希望以後因此有什麼糾紛。」
「喔……」韓悅清清喉,又拎起披薩塞進口中。
「第一,我很重個人隱私。」他說著。「除了客廳、廚房這些公用地方,我們都不要涉足對方的空間。」
「……好。」錯覺嗎?他的語氣好像有點變了……變得像她以為的那個他,傲慢又可惡;但……會來救她、會收留她的,不是同一個藍浩琛嗎?
「第二,雖然這個家中如你所見,」藍浩琛環顧了這擺設簡單到不行的家。「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我還是希望我們彼此尊重。」
「瞭解。」她點頭。明明是一項基本的條例,為何從那口中說出,就有種特別瞧不起人的感覺?
「第三,星期一到星期五,若非必要,我希望你不要跟我說話。」尤其最近有個煩人的案子在手,難保他不會遷怒別人。
韓悅白了藍浩琛一眼。別說星期一到星期五,若非必要,她真的一點也不想跟他說話。
「你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條件要說?這些事,一開始講清楚會比較好。」藍浩琛揚揚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