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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頁     綠光

  「爺,你很熱嗎?」

  「還好。」

  「還好的話,為什麼這裡紅通通的?」小手很自然地從衣襟摸了進去。

  「丫兒!」周奉言沒料到她有此舉動,趕忙拉出她的手。

  於丫兒受到驚嚇,淚水在眸底打轉,小嘴顫動地道:「爺,對不起,我不知道不可以,你不要生我的氣,不要不理我……」

  「丫兒,我沒生氣,我只是嚇了一跳,就像我要是把手伸進你的衣襟裡,你一定也會嚇一跳一樣。」周奉言趕忙哄著。

  「我才不會,是爺的話就沒關係。」

  預料外的回答,教周奉言頭痛地托著發燙的頰,想問為何沒關係,但想想……算了,別再挑戰自己的理智。

  後來,於丫兒十八歲那一年,他們拜堂成親,洞房花燭夜裡,未經人事的兩人摸索了大半夜,從羞怯到動心起念,僵硬卻憑藉著熱情取悅彼此,下個半夜,因為愛,讓這一份結合更加滿足。

  對周奉言來說,那是他未曾嘗過的美好滋味,彷彿他的餘生就是為了愛她而存在,他可以為她捨棄一切,只求與她到老。

  但是翌日,夢碎了。

  懷裡是於丫兒冰冷且僵硬的軀體,他錯愕、呆楞、無法言語,隱約間,似乎聽見一種破碎的聲音在他體內響起,然後如浪般打上腦門,逼出他不曾流過的淚。

  他這才明白,原來失去所愛時,人心可以碎得多徹底。

  他不想失去,他想挽回,想讓一切重來。

  丫兒不知道,當他再一次見到她盈盈的笑時,他真的心甘情願地為她的笑而死,他要的其實很簡單,只要可以與她相守一世就足夠。

  然而,朝中的情勢不明,為了避險,他要她先回東江村,臨行前——

  「袍子?」他微詫地接過她遞來的錦袍。

  「本來是想要等到明年七夕才給的,可你說過一陣子才讓我回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我乾脆現在先給。」

  他近乎癡迷地看著她緋紅著小臉上帶嗔又埋怨的神情。

  七夕贈衣……儘管她沒說出口,一件袍子就已說明她的情愫。他用義兄妹的名義將,彼此各限一方,但彷彿是命中注定,哪怕是重來的人生,心意依舊相許。他不捨地將她摟進懷裡,親吻她的發。

  「我會盡快到東江村將你接回,屆時……咱們成親吧。」

  至今,他還記得她嬌羞地在他懷裡輕點頭,然而也不過是半天的時間,他接到了消息——路經西江村時,她遭山賊殺害。

  秋雨之中,他抱著她的屍身痛哭失聲。

  周家人受到的詛咒他再不認命都得認命,他讓一切再次重來,而這一次,他再也不敢接近她,只派人在東江村關注著,定時給他消息。

  他不敢再奢求了,只求她能在他所知的天下一方過活,然而就在同樣的那個秋天,東江村傳來她的死訊,死因竟是有人看上她,她不從,就扣她一個淫亂勾引的罪名,在市集上硬是用亂石砸死了她。

  那無一完好的屍身讓他連哭都哭不出來,而他終於明白了,他倆已經逃不出周家的詛咒,就算她不愛他,甚至不知道有他癡守一方,她依舊落得同樣的命運。

  既是如此,他就將她帶在身邊,讓她成為他的丫鬟,至少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肯定顧得及她。

  她畫得一手好畫,誰都不畫,只畫他,彷彿畫了他的血肉魂魄,將他的愛恨情仇全都畫進畫裡。從她提筆作畫的眼神中,他看見了情,他悲著也喜著,抗拒著又貪求著。

  沒想到這次她的兄長竟趁他不在府內,硬是將她帶離,賣進花樓,待他得知趕往花樓時,她已經香消玉殞。

  人心到底可以碎上幾回?他痛到麻木,悲傷成了憤恨,開始仇視這個一再殺了他最愛女人的血緣。

  也許是狂了吧,他還是試著逆天,從頭佈局,將她寄養在周呈曄府中打定主意不見她,可偏偏熬不過思念……對她而言,他只是個無足輕重的陌生人,可對他來說,他卻是一次次地等待十幾二十年,等待她長大,等待她歸來,等待可以再見她一面。

  那一天,知曉她不在府中,他進了周呈曄的府邸,臨別時,卻巧遇正好歸來的她。

  不過是一眼,就臨別時匆匆的一眼,她便已傾心,幾日之後,他收到她的來信,他恐懼又擔憂,狂喜又歡愉,最終選擇沉淪,欺騙自己僅以書信往來即可,見不到她的人,能以信思人,對他而言已是滿足。

  但當七夕前夕收到她寄來的衣袍時,他的心像是突地扯了下,一種無邊無際的恐懼在週身蔓延著,他差人盯著將軍府邸,卻因為皇上龍體有恙,他被召進宮祈福,一進天壇便是七日,待他回府時,將軍府已被滿門抄斬。

  在血流成河的將軍府裡,他有些恍惚,有點想不起究竟踩在這血裡第幾回,他的心神有些渙散,隱隱察覺自己不太對勁,但他不在乎了。

  後來,當他瞧見丫兒死在染香院時,他知道,他快瘋了。

  再堅強的心也承受不住一再的失去,他不禁想,命運欺凌的到底是誰?

  這種撕心裂肺的痛到底還要他經歷幾次?究竟是他執迷不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抑或者是老天以玩弄人心為樂?

  他只是想與她一世到老,為何這麼難?還是……他做得不夠多?

  所以,他這次從長計議,把人性都算了進去,讓燕奇臨成為一世狂人,不惜將周呈曄也算計進去,拿他來箝制燕奇臨;讓家奴們私屯養兵,與皇族斡旋,在各皇子身邊安插眼線,可為什麼結果還是不變?!

  第14章(2)

  當血濺出的瞬間,他驀地驚喊出聲,睜開了眼。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感覺背脊爬滿了冷汗。

  夢?

  看向四周,光線有點暗,像是已近黃昏,可又浮著一層霧氣。他無心理睬異狀,啞聲喊著,「拾藏,丫兒呢?」

  無人回應,教他心底凍成了冰,他翻身坐起,連外袍都未穿就走到外頭,不過是門開門關,四周似乎又暗了些,但他不管。

  「丫兒?」他呼喚著,一聲急過一聲。

  他心裡不安,抽了芽的恐懼茁壯得快要將他壓垮,他快喘不過氣,腳步卻不肯停,在府裡每個院落尋找著。

  急步踏過轉角,場景竟換成了宮中,他頓了下,直睇著前方良久,回頭欲離開,卻發現自己身在刑部大牢中,眼見燕祿成長劍橫過,丫兒喉間的血濺上他的臉。

  幾乎同時,黑暗鋪天蓋地落下,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他神色木然,緩緩抹去臉上的濕意,分不清是血還是淚,而後低低笑開,直至瘋狂大笑。

  原來,他已經瘋了。

  笑聲猶如夜鶚癡號,如杜鵑泣血,他卻怎麼也止不住,只因這一切太可笑。

  他傾盡一切,最終的結果竟是一死一瘋……也好,他也受夠了,都無所諝了!

  緊閉雙眼癱倒在地,他動也不動,只餘沙啞笑聲,突然,一道刺眼的光射進了他的眼皮子。

  他微瞇著眼,看見那道光線逐漸擴大,光影之中有抹纖瘦的身影,徐徐走到他面前,噙著他最熟悉的笑。

  「爺,我來帶你回家。」

  「回家?」他怔怔地看著她。

  「對,咱們該回家了,」她緊緊擁著他。「該回家了。」

  冋家?家在哪?

  周奉言疑惑著,擁抱著他的於丫兒卻突地消失不見,教他驚聲大喊,「丫兒!」又是夢嗎?到底要怎生地凌遲他?!

  他憤恨地吼著,察覺身邊的黑暗以極可怕的速度移動,不斷地往他身後褪去,光影徹底將他包圍,刺眼得教他無法直視——

  「爺!」

  他猛地張開眼,朝聲音來源瞪去,就見於丫兒站在面前。

  「……夢嗎?」他啞聲問,伸手緊抓住她,不管怎樣,他絕對不再放手。

  「不是,是我把你帶回來了。」她笑盈盈的眸閃動淚光。

  周奉言虛弱地睇著她,刑部大牢的記憶猛地回籠。「可是你不是……」

  「爺,奉行說,你入魔了,所以把看見的事實扭曲成幻覺,事實上,長劍是落下了,但是寇久救了我,你沒有看到最後。」

  刑部大牢內,當燕祿成抽劍劃向她的頸項,預計的痛楚爆開的瞬間,在她身側的寇久不惜用手臂擋下,幾乎同時,拾藏也抽劍劈向燕祿成。

  電光石火間,燕祿成避開了致命要害,錯愕之餘,就只見他神色遽變,倒地不起,拾藏和寇久面面相覷,一會才由拾藏上前一探,確定燕祿成已身亡,霎時,大牢裡的獄卒作鳥獸散。

  「我帶爺離開,拾藏你背著夫人,咱們殺出宮,快!」寇久喊著人已衝向前,劈開鎖住周奉言的鐵鏈,將昏厥的他扛上肩。

  「夫人,失禮了。」拾藏不管於丫兒願不願意,立即將她背起,才出了刑部大牢,就遇見了雙葉和舞葉。

  「爺要不要緊?」雙葉見周奉言一身傷,不禁急聲問。

  於丫兒呆楞地看著雙葉,死裡逃生後的她有些恍惚,一切變化得太快,教她來不及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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