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案上擺著咒書、幾根頭髮、一個布娃娃、一小碗米、三杯清酒跟一把短刃。
翻開的咒書上以鮮血寫就,符咒是她打小看慣了的,但她從來沒有用過,原本……她也沒有必要用,直到現在。
她握緊了拳頭,鬆開,再握緊,看著自己如青蔥般纖長美麗的手,她悄悄地瞥了一眼那短刃,那瑩白的薄刃隱隱生輝,綻放著凜光。
南都濮柳,決勝於千里之外,殺人不用刀,一術一人,一刀一命。
傳女不傳子,法傳命亦傳。
一旦術法開始啟動,被術法追蹤的人就絕無生路,必死無疑!
南都濮柳仙城,殺人於千里之外。
她閉上了眼睛,腦袋裡一片混沌,腦海裡只剩下龍天運那卓爾不凡的英姿,那冷冷的眸子,那倨傲不羈的表情。
這些日子以來她想了又想,一想再想,可是嫉妒已經蒙了她的心,她再也沒有別的選擇;是他讓這一切走到這個地步,是他不給她其它的選擇。
這世上她唯一可以忍受的,是宮千水。
如果龍天運按照約定娶了姊姊,她有把握過不了幾年,她也可以成為他的妻子,姊妹共侍一夫,多麼美好的千古佳話!甚至她也可以忍受他繼續納小置妾,自古男人多薄律,她怎麼會不瞭解?
可是龍天運卻騙了她們。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打算娶宮千水,那天在霍家莊成親拜堂的人是霍桑。這場婚事從頭到尾都是騙局,他連宮千水都不肯娶,成親當晚就逃離了霍山,那她這麼多年來的傾心又算得了什麼?
姊姊居然可以忍受,她不敢相信!姊姊怎麼可以忍受這種欺瞞?!她們姊妹倆的命運就像是籌碼一樣,被男人們換過來挪過去,好像她們沒有任何感情。
她不安地走到帳篷口往外看了看,不遠處的永京方入夜,夕陽餘光沉入地平線,永定河沉甸甸地彷彿一條伏地的毒蛇微微燦著冷冷的光,此時正是逢魔時刻,沒有比這更好的時辰了。
顫抖著手,點燃了白燭,帳篷內頓時繚繞著冷冽的香氣,那彷彿沁入骨髓的寒氣從四面八方聚攏。
她輕啟櫻唇念了一段咒語。
「千歲!」玉手推開帳篷,宮千水皎潔絕美的容顏出現,一見帳篷內的種種事物,不由得駭然驚呼:「快住手!你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我知道!」宮千歲傷心欲絕地朝姊姊微笑,「但我非做不可!姊姊,你不在意,可是我在意!十歲那年我就決定要嫁給他了。除了你,這世界上我容不了其他的任何一個女子!」
「別傻!這不是兒戲,切斷自己的手指永遠都無法恢復,萬一術法不成反而被噬,你會落個終身殘疾的下場!」
宮千歲破碎地哭了起來。「我早就想好了,我也不願意……不願意這樣。可是龍大哥他不會回來了!我知道,他永遠也不會再看我一眼,我受不了……姊姊……我真的受不了……我一定要他回來我們身邊!」
她說著,狠戾地舉刀往面前的布娃娃死命一刺!
「不!」宮千水撲過來,瞧見布娃娃身上以鮮血寫成的生辰八字、上頭纏繞的幾根頭髮跟布塊,她頓時嚇得臉色慘白!「天哪!千歲!這是禁術!我告訴過你了!你怎麼——」
「我恨他!」宮千歲惱恨地將匕首戳得更深,恨恨地擰著那把刀,好似她正剮著的就是胡真的肉!
「單單只是死當然不能洩我的心頭之恨!我要他死得痛苦無比!死得萬般淒慘!最好龍天運此刻就在他身旁,最好他可以親眼看到心愛的人如何掙扎扭曲地死去,這樣他才知道我的厲害,才知道永遠不該背叛我們欺騙我們!」
宮千水愣愣地看著妹妹。宮千歲曾經多麼的嬌美可愛,雖然是帶刺的薔薇,但她多麼美麗,嬌狂得那般張揚動人。此刻她臉上唯有恨、猙獰與扭曲,那些毒素像是鯨面一般在她臉上蜿蜒,獰惡醜陋。
霎時間她說不出話來,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不知道該如何化解這種恨。
「你為什麼不恨胡真?你愛龍大哥的!我知道你愛過他!」
「可是愛的對立面不一定就是恨。」
宮千歲一怔。
宮千水淒然一笑。「傻孩子,他不愛我,我又能如何?我不能強迫誰來愛我。」
「誰說不行?我就要他愛我!殺掉胡真,龍大哥必然會回到我身邊!」
「你殺掉胡真,龍天運的確會回到你身邊,但絕對不是愛你,而是殺你。」宮千水閉了閉眼睛,突然覺得有股寒意自腳底竄起。
那一夜,龍天運踏著屍山血海而來的那一夜她就在那裡,望著那少年冷冷地將刀子好慢好慢地戳進護衛的心窩裡,唇角微微抿著,噙著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笑?
她怕他。
從龍天運身上,她看到一種絕不亞於自己父親的殘酷與瘋狂,卻被妥善地遮掩包裹在那俊逸無匹的外表之下;那是一條被鎖住的惡龍,如果沒有枷鎖……如果沒有了枷鎖,那龍絕對會吞噬天地。
她當然也愛過他,甚至還以為自己有機會成為他的枷鎖。
被他偽裝的安靜美好所迷惑,她真的以為自己有過機會,直到永京的那一夜,龍天運擄了胡真的那一夜,他眼底突然燦出了溫柔的光,那個幾年來總是半死不活的陰沉男人,居然溫柔地笑了。
那一夜她才明白,自己永遠無法成為他的枷鎖,那麼就只能期待自己不要成為他路上的障礙,不要與他為敵。
「他要恨我也好、殺我也好,總勝過他從此不記得我,再也不看我一眼!」宮千歲哭喊,手裡的刀高高舉起。
「你不懂!」宮千水焦急地試圖搶奪妹妹手上的刀。「快放下!我們承擔不起那種後果!」
第10章(1)
這麼死氣沉沉又這麼門戶洞開的永京怪異得讓人恐懼。
永京人的愛錢是全中土知名的,哪可能這樣家家戶戶門戶洞開!望進去裡頭,看得出有不少人家是在倉皇間離去,有些桌上還擺放著酒菜,生活起居的痕跡還很深,像是主人隨時都會進門,可又像是突然被遺棄了,透著點荒涼。
大雁樓長長的門廊上掛了一排粽子似的死屍實在夠精彩,尤其那些死屍眼睛都還會動,黑色舌頭吐得長長的,死白死白的袍子隨風晃啊蕩啊……
眼角飄過一道白影,旋即又飄了回來,哀哀地哭著,長長的頭髮掩著臉,看身形倒是美麗的,如果她的腳可以貼在地上的話。
到處都是滾滾白煙,弄得整座永京跟鬼城一樣,沿途都是這種情況,剛開始真是有點怕,看到那麼多飄來飄去的東西,頭髮啊、舌頭啊、血啊、內臟、斷肢遺骸之類的。可是看久了就麻痺了,實在生不出什麼恐懼感,反而很想去戳看看那些會動的斷肢到底是啥情況。
她還真的蹲下來伸手去戳。
蘭歡連忙握住她的手,指著另外一邊的街口。「那裡有個斷頭的。」同時示意身後的五鬼去把周圍「處理」一下。
「欸,哪裡?哪裡?」
「跑了。」
呼延真沒好氣地瞪他。
他聳聳肩,攥著她的手不放,省得她又到處去亂摸;他不想讓她知道,那些真是從屍首上切下來的。
「別小看這些術法,我在南都那麼多年,也還是有很多弄不清楚的地方,不僅僅只是裝神弄鬼而已。」
「不就是迷煙……」呼延真嘟囔。
「仙城派的迷煙會讓人產生幻覺,用久了還會上癮,一般人是受不住的,因為你吃了解藥,身上又有內力可以抵抗,所以才沒感覺。」
現在迷煙市場上到底多少錢一斤?竟可以這樣不要錢的放!整座永京城欸!想到自己在霍山上居然跟仙城派用了同樣的招數,她都覺得羞恥了。
「我已經讓霍桑進城,這些東西明天早上就不會再出現。」
「可是我真的很想抓一隻來看看……」呼延真到處看,說也奇怪,沒打算抓的時候好像到處都是,可真打算抓了,那些斷手斷腳斷頭的東西卻一溜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進宮吧,你一定也很想見見你爹跟十三吧?」蘭歡微微瞥了後頭的人影一眼,淡淡地說:「他的事情也要解決,我不喜歡他這樣跟著我們。」
他,指的是聶冬。
那天蘭歡與聶冬有了「一番長談」,半是口說,半是武談。
最後聶冬終於願意帶著他手下的夜梟們「歸降」蘭歡,但他始終對俊帝不放心,怕朝廷對夜梟們的親人下毒手,所以即便已經歸降,依然寸步不離地守著,要確定俊帝的旨意不再生效才能放心。
聶冬遠遠地跟在後頭,他孤寂的身影不知怎地總讓呼延真感到不捨。他又沒犯什麼錯,所有的一切都是命運弄人,不能怨他,他會發狠打她一掌也是因為幼弟的死;事實上聶冬一直對她都很好,他們畢竟還是朋友,蘭歡真不該因為聶冬打了她一掌就這樣討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