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以後,她找到了一個婚姻的合作夥伴。
這樣很好,不相愛,便沒有痛苦,不會吵架,只會客氣地和平共處。
關慕人是個不錯的男生,人長得帥,家裡有錢,性格也很開朗,難得的是他能如此坦誠。若非自己已經愛上了楚思凡,大概也會把他當成心中的白馬王子吧。
獨自開車回家的時候,葉藍望著車窗外仍舊沒有停歇的大雨,一顆心終於平靜下來。
她這一生所有戀愛的激情,在與楚思凡交往的這一段時間裡,幾乎全都耗盡了。
從今以後,她要過一個正常富家小姐的生活。
正常,也平淡。
手上戴著他送的那只鑽石鐲子,這大概是他留給她的唯一禮物吧。這鐲子像一隻手銬,銬得住她,可是她卻永遠銬不住他。
你連鐲子的款式都忘記了,送鐲子給你的人長什麼模樣,你還記得嗎?當初,他如此問。
她回答:很模糊了。
你看,再多的痛苦,都會過去。無論你愛上誰。
是啊,再多的痛苦,遲早都會過去。就像從前她愛過的那些男人一樣,她也遲早會把他忘記。
葉藍忽然心一揪,將鐲子褪下來,扔到車頭的置物箱裡。
再也不去看它。
歎了一口氣,她扭開收音機,聽深夜的節目。
她跳過新聞台,轉到一個音樂電台,一首爵士藍調從音箱裡流瀉而出。
她不知道,當她剛剛跳過新聞台的那一瞬,主播播報了一則夜間新聞──
「今晚九點三十分,在××路口,發生一起嚴重的交通事故。一輛自小客車與迎面而來的大貨車相撞,雖無人死亡,但自小客車車主眼部卻遭重創,醫生稱有失明的可能。目擊者透露了一條令人震驚的訊息,這位受傷的車主很可能是時下當紅歌星楚思凡……」
第八章
記得那天夜裡下著大雨。
看了她的照片後,楚思凡滿腔震驚地衝出門去,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他要立刻見到她。
車速不自覺加快,當他開至路口,迎面看到那輛大貨車時,方向盤一滑,然後便是一陣天崩地裂的巨響和天旋地轉的暈眩。
他其實沒有感受到多少痛苦,眼前便漆黑一片。
當他醒來的時候,聽見耳畔有人叫他的名字,然而他不知道是誰,因為他眼部纏著繃帶。
醫生告訴他,他可能會暫時失明,因為眼角膜受損。
真是暫時的嗎?如果找不到替換的眼角膜,就意味著他要一輩子在黑暗裡渡過。
身為一個歌手,他的歌唱生涯大概也從此完結了,畢竟,現在的觀眾沒幾個會聽瞎子唱歌。
這一切大概是上蒼給他的懲罰,懲罰他的有眼無珠。
跟葉藍相處了這麼久,他居然一點兒也沒有發現,她就是他一直想見的水夜伊蘭。
難怪他覺得她身上有一種非常熟悉的氣息,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原來他們不止相處了兩個月,而是已經認識了兩年。
她一直默默地在背後支持他,而他卻從來都不知道,身邊這個被自己忽視的情人,就是他不可替代的紅粉知己。
他好瞎,真的好瞎!
現在好了,上天讓他變成一個名副其實的瞎子。
他受傷的消息傳出以後,來看他的人很多,唱片公司的經理、他的經紀人,還有許多歌迷將醫院包圍,大聲喊著他的名字,祝他早日康復。
他想起小時候看過一本小說,書中有一段敘述至今仍令他印象深刻──女主角剛生病的時候,很多人送花給她,可是當她在病床上躺了幾個星期以後,除了男主角以外,便再也沒有人對她表示慰問了。
他知道什麼叫做世態炎涼,所以他也沒指望周圍的人能一直如此關心他。
他只關心誰是自己故事中一直「送花」的那個人。
如果葉藍知道他受傷了,會來看望他嗎?
她應該知道了吧,唱片公司上上下下全知道了,她身為總裁,應該有所耳聞。
然而她一直沒有出現。
橘心倒是來了。
橘心說,她在一所學校找到一份音樂老師的工作,生活漸漸安定下來,閒暇時有很多時間可以來照顧他。
沒有拒絕她的好意,他知道,她會如此關心自己,只是出於內疚。
讓內疚的人為自己做一點事情,不是欠她的情,而是幫她解除心中的苦悶。
楚思凡希望自己和她之間,可以兩不相欠。
橘心其實不用怎麼照顧他,因為醫院裡有護士,她只是每天推他到花園裡曬曬太陽,讀一段有趣的小說為他解悶。
他覺得橘心有了很大的改變,從前她一向不喜歡讀書,只會看那些印滿名牌的雜誌。可是現在她居然能找到不少前所未聞的書籍,忽然變得很有氣質。
她唸書的時候,語調也會隨著書中情節對白抑揚頓挫,可見,她能深刻理解書中的含義,不是瞎念。
她還會找來一些他瞭解或不瞭解的另類樂團唱片,在不能來陪他的時候,讓他獨自聆聽。
雖然曾經當過歌手,橘心從前對另類樂團從不感興趣。
可現在,為了陪他渡過失明的這段痛苦日子,她付出了很多努力。
每天下午,在陽光照耀的院子裡,每當他聽著橘心念小說的聲音,閉眼感受四周的輕風時,心裡不由得泛起一絲小小的遺憾。
如果此情此景發生在兩年前,那是多麼幸福的事!可是現在,身邊坐著橘心,他卻想著另外一個人。
葉藍……她現在在做什麼?在她母親的公司開會?還是在跟別的男人約會?
她是否再也不想原諒他,要與他永別?
楚思凡側過臉去,不讓橘心看到自己倏忽難過的表情。
也許上天還沒有完全放棄他,不久之後,醫院為他找到了合適的眼角膜。
只要動了手術,很快,他就可以復明瞭。
這一夜,是他動手術的前一夜。橘心沒有再像平時那樣陪他直到醫院禁止訪客,她很早就離開了,只說明天手術前,再過來陪他。
叮囑他要好好休息,把她燉的冰糖燕窩擺在床頭,命令他睡覺前要全部吃完。
聽見她的腳步聲遠去,他靜靜地躺下,摸索著關掉了床頭的燈。
他沒有睡著,今夜有些激動難安,他不太睡得著。
一直到護士巡房,他仍然醒著。
不過,走進來的護士並不知道這一點,以為他早就熟睡了。
「唉,他長得真好看。」一名護士輕輕地說。
「怪不得那個女孩子那麼癡情,天天來看他。」另一名護士搭腔。
她們說的,是橘心嗎?
「那女孩子又送燕窩來了,真捨得,是頂級的血燕耶!」
頂級的血燕?橘心的經濟並不寬裕,送這樣的禮物讓他實在不好意思。
「我要是有這樣帥的男朋友,我也願意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他。」護士之一又說。
「那天的情景,你看到了沒有?真是感人。」
「我那天剛好沒班,到底是怎樣,說來聽聽。」語氣裡滿是好奇。
「眼角膜捐贈者的家屬,因為信佛,覺得人的身體要保持完整才行,否則死後到不了極樂世界,所以執意不肯捐,是那個女孩子當眾跪下求他們,他們最後才答應的。」
「當眾跪下?天啊,換了我可不願丟這個臉。」護士之一不覺提高了音量。
「所以說,那個女孩子很愛他啊……」
「可不是嗎,那個女孩子似乎工作很辛苦,可又堅持天天來照顧他,好幾次他吃飯的時候,她在一旁累得打瞌睡,他一叫她,她又馬上裝出很有精神的樣子。」
「有這樣的女朋友真是幸福啊,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要娶這樣的女孩。」護士之一感歎。
「不如你自己學學人家,當一個讓男人幸福的女朋友不就行了?」另一人打趣。
「不要不要,饒了我吧,」連連擺手,「我可不要那樣辛苦!我寧可被男人寵愛。」
「所以嘍,你交不到這麼帥的男朋友,因為你不肯付出。」
兩個護士輕聲說笑了一陣,將房門關上,一併離去。
躺在床上的楚思凡,本來就無眠,現在更加睡不著了。
橘心這樣對他,是否還愛著他呢?
他原以為,她只是隨便來照顧他一下,沒想到她居然在背後付出了那麼多。
只想讓她補償內疚,他並不想反欠她什麼。
今時今日,他已經不可能再跟她回到從前了。
他一定要把話講清楚,不要讓她再存有什麼希望。
曾經,他因為曖昧不明犯下了大錯,現在,他不能再讓自己重蹈覆轍。
明天做手術之前,他要跟橘心說清楚。
哪怕這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
楚思凡坐在輪椅上,做好一切準備,只等著護士將他送入手術室。
橘心終於來了。
今天,她的步子跟平時不太一樣,顯得格外急促。
今天,她說話的語調也不太一樣。
「思凡……」她有些喘氣,「你還在這兒,總算趕上了,幸好還來得及。」
「橘心,是你嗎?」他微笑著問。
「是我、是我,」她連忙激動地上前握住他的手,「對不起,這麼晚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