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青伸出手,輕輕抹去她滾落的眼淚。
「我記得,當時你奶娘不肯走,她女兒才幾歲,就懂得見人臉色,哭著求你爹想留下來,你爹是個心軟人,如果沒有你娘在他身邊頂著,只怕他這鐵血漢子早不知心軟到哪去,你娘硬是將她倆送上馬車……大妞,時也命也運也,是不?血案當天早上那對母女又回來,還拖著你去跟你爹求情,是不?」
長平聞言,回憶那天早上,奶娘確實從被窩裡把她抱出來,硬要她去跟爹說話。但,那時奶娘說得又急又快,她完全聽不懂,只知要抱她去見爹,但奶娘當時脾氣不穩,讓她又怕又不敢吭聲,還沒把她帶到爹面前,就被正要出門的蘭青發現。
顯然蘭青那時已知奶娘的心思,又親自把她帶回娘的身邊他才離去。
「那天,我收到衛官捎信,將夜闖關家莊,我連忙離去,正是要纏住衛官,哪知,我纏住他,卻不知他買通其他殺手,等我與他一同前來時,關家莊已無活口。」
蘭青放下酒壺,起身轉向墓前,他凝視良久,長吐出一口氣,撩過袍角,跪在墓前。
長平也跟著跪下。
蘭青輕叩三首,直視墓碑,道:
「我初入關家莊懷有歹心是事實,沒有盡力救關家莊是事實。我對不起長遠兄與嫂子。」
「蘭……」她低頭一看,看見蘭青緊緊握著她的手腕,她又抬頭,他正目不轉睛看著墓碑。
「長遠兄,大妞出乎你意外,生得極好。她個性很好,承你直爽穩重的個性,也承嫂子堅韌的性子,可以為了心愛的人披荊斬棘,這麼好的姑娘世上少見。你與嫂子,都可以她為傲。關長遠有女如此,該驕傲了。」
長平低聲說著:「蘭青,我爹真的會……驕傲嗎?」
「這是當然。就算他再生男孩,也不見得如你一般。」
長平應了一聲,心裡有些高興,正想拉著蘭青起身,要他再多說說爹娘的事時,又聽見蘭青道:
「長遠兄,你女兒有時是急性子,但我在乎的事她卻像個慢郎中。」
長平暗訝一聲,往他看去。
「大妞,你道,你爹跟你娘,允不允咱們在一塊呢?」
長平完全怔住。
「咱們現在是名不正言不順,是不?你爹娘不會擔心麼?」
蘭青沒看向她,嘴裡就這麼說著,長平低頭看著還緊緊攥著她手的大掌。這幾年,蘭青賣面,雖然面一點也不出色,可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本是白玉般的膚質除了疤痕外,如今有些粗糙,但體溫卻比他當家主時還要暖和了。
蘭青已停止練功一年多,但媚態依舊,身上香氣也依舊,可是,現在的蘭青會受風寒,容易睡得著了。
長平慢吞吞地跪回去,看著墓碑,一字一語清楚地說道:
「我跟蘭青已經不是江湖人,爹生前卻是江湖人,我跟蘭青不講一般習俗,就學著江湖豪爽作風,以天地為媒,爹娘主婚,在此完成婚事,好不好?」
她感到手腕一顫,看向蘭青,微笑:「蘭青,好不好?」
蘭青垂目,平靜道:「你說了就算吧。」
長平正正式式與蘭青跪禮,借剩下的酒交杯,她動作一板一眼,蘭青卻是眼眉帶笑,似是歡愉至極。
兩人對拜後,待在墓前快到傍晚,才收拾雜物,準備下山。臨走前,蘭青對著墓前說道:
「大妞不必冠蘭氏,終有一天,她會得你心意,光明正大地說出關姓來。」
語畢,他牽著長平一塊慢步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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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臨春當年將關家莊屍身收葬在此處,正是看中此地明媚風光,山下小鎮百姓樸實,難得有江湖人路過,正合適關家莊上下的個性。
天氣晚了不宜趕路,他倆就跟去年一樣,在小鎮上租了個小屋子,明天一早再回家去。
長平上床時,見他跟著上床睡在外側,她本以為今天算是洞房花燭夜,但蘭青居然沒有動靜。
她心裡有些驚訝,以為蘭青希望她主動,她又想了想,坐起來要將衣物全脫光。
蘭青又拉她倒下。「脫什麼?這是租來的屋子,乾淨到哪去?」
長平應了一聲,遲疑一會兒,不知蘭青的意思是不是就衣……蘭青笑著抱她入懷。「傻姑娘在想什麼?要做什麼事也得回家去做才是。」
「……嗯。」
「我真高興你肯在你爹娘面前說出咱倆的事來。」
她去年就跟爹娘說了,只是蘭青不在而已,是她太遲鈍,原來蘭青想成親,想定下來才安心,她真的太笨了,以為兩情相悅就夠,以為蘭青平安就夠。她用力抱住蘭青。
他笑:「我就愛你這麼抱著我。」
「嗯,我天天這樣抱著蘭青睡。」她微笑,偎在他懷裡入睡。
蘭青等到她入睡後,也試著睡去,黑暗在他眼底跳動,偶爾有抹血腥躍過,裡頭混雜著奇異的鼓聲,他立即張開美目,確認大妞在身邊後,便又安心閉目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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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他與長平換妥外衣,才步出小屋子準備吃個早飯,騎馬回去,就見幾名百姓已守候在門口。
「長平姑娘,你來啦!」
「……嗯,大嬸,好久不見了。」
蘭青挑起眉,睨她一眼,虧她認得出一年不見的路人。
「來來來,快來,咱們想這幾天你可能會來。長平姑娘,你去年也這時候來,還幫咱們看了一整天的病人,這小鎮要尋個好大夫不容易,你今天也來看看好不好?」
「是啊是啊,去年才吃你的藥兩天就好轉了,不像之前還得跑到其它鎮上找那個李庸醫,長平姑娘真是小神醫啊!」
一群人把蘭青擠了開來,蘭青本要拉住她,但臨時又放手,長平一回頭,面色有些發怒,不顧是不是會踩到人,硬是退後兩步,拉住蘭青。
不管走到哪兒,都要他跟著嗎?蘭青心裡笑著。傻姑娘,他不是要離開她,只是,他該放手任她去做想做的事。
「我跟蘭青留下,一天。」長平看著他,說著。
蘭青笑道:「好。」
「太好了!太好了!快快,先讓長平姑娘吃早飯,誰家孩子病了快準備!」
長平對江湖毒藥什麼完全都不擅長,最擅長的還是一般病症,她心裡盤算著如果明年還要來,就把她買的新醫箱一塊帶來比較妥當。
「長平姑娘,你到底姓什麼啊?咱們都還不知道呢。」有人問著。
長平聞言一愣,直覺對上蘭青的眼眸,他眸底帶著柔軟的鼓勵。
她可以報上自己的姓嗎?她已經可以保護自己,可以不讓爹蒙羞了,可以讓爹娘安心了嗎?
「你姓什麼呢?大妞。」他笑問。
她直直望著他,未曾移開,緊緊握著蘭青的手,嘴裡動了動,喃道:
「我姓關……」那語氣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喊出那個姓,接著,她用力喊道:「我姓關,我叫關長平!」
將要入冬的涼風將她的話語送上藍天,一路順風飛揚至半山腰,掠過關家夫婦的墓碑。
我姓關,我叫關長平……
我姓關,我叫關長平……
番外篇(二) 巫山雲雨後的白衣蘭青
掃墓一個月後,他們終於回到家。長平把家裡裡裡外外清掃乾淨,蘭青笑著燒了桶水,道:「去洗個澡吧,別臭著上床。」
「好。」她已習慣這樣的方式,雖然她也會做粗工,但,蘭青將大部分的重活兒接過去。
她沐浴後輪到蘭青,其實蘭青比她還愛乾淨,但他總是讓她先洗,他身上帶香,入溫水又更濃,有一次她只是才站在蘭青剛洗過的溫水旁,她就整個栽進盆裡。
那時蘭青的臉色並不好看,他心裡有芥蒂,不願她被他的媚香所惑。
「大妞?」門外蘭青輕喊。
「嗯,再一會兒就好……」她才自水盆起身,蘭青便推門而入。
她呆住。
蘭青笑著取過毛巾攏住她結實的身於。「你先上床吧。」
「……嗯。」
「大妞,想看我的背麼?」他柔聲問著。
她心裡又是一怔,直覺點頭。
「那,今兒個,我沐浴就不熄燭火了。」
平常蘭青沐浴必在她之後,也同時熄燈,因為小小屋子,遮不了什麼,蘭青平日雖愛她吻著他,他卻始終沒有越雷池一步。
她換上底衣,才上了床,回頭一看,蘭青正好背著她脫衣入桶。他的背如同他的手臂全是爛疤。
她眼瞳微縮。
有些無形的傷口,是不是到死,都跟這背疤一樣無法消失?她心裡晃過此念,隨即用力抹去。她不要去想能不能達成,她只要去做,去珍惜蘭青,不氣餒,一直往前走就好。
「大妞,我熄燭了。」他沐浴完後,仍是沒有回頭,換上衣物後,說著。
「好。」
淡淡的香氣瀰漫小屋裡,跟師父遇春則香的香氣不同,師父的令人心安,蘭青的卻是……